見他一臉發懵, 梁螢說道:“你看你家掙了錢就去購置田產,倘若郡裡的老百姓手裡有餘錢了,改善一下居住環境, 是否可行?”
賈叢修困惑道:“這跟擴建有什麼關係?”
梁螢背著手,抬了抬下巴道:“以後郡裡必定有其他地方的人湧入,這些人若想在郡裡謀得生存,必得下放到各鄉縣去,故而我想把各鄉縣的老破舊拆掉, 規劃成新村。
“像有些鄉下的村民會聚集到某個地方趕集,太守府計劃在集市裡修建房屋, 方便各村采買。”
賈叢修若有所思。
一般來說住在縣城裡的老百姓出行和采買都挺方便, 但村裡的鄉民進城就相對較遠, 故而很多村的人會不約而同聚集到某地進行貨物交易。
有的是在橋邊,有的是在寺廟附近,也有在空餘地方, 能擺攤就行。
比如哪家想賣隻老母雞,在趕集的時候捉去交易, 隨賣隨走。
家裡吃不完或用不完的東西拿到集市紮堆擺攤,賣完就走,頂多上午半天人們就陸續散去。
這是集市的存在。
梁螢準備利用人們紮堆交易的習性弄出鎮的形式,專門修建少許商鋪房屋供一些長期到鄉下來販賣物什的商販落腳。
起初她想著在城裡修建房屋, 後來改變了主意,因為這個時代跟現代社會是反的。
現代因為商貿業發達,提供的就業需求大,所以人們才湧入城裡謀生。
而這裡是重農抑商的古代封建社會,大多數人的謀生手段都是務農。
土地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東西,他們幾乎一輩子都是圍著手裡的那點土地過活, 或許一輩子都不曾出過縣。
所以發展鄉村才是最貼合時代背景的。
借助趕集的人流量先把“鎮”發展起來,搞小商販流動模式,促進老百姓消費。
把消費拉起來了,內需才能促進作坊生產,有了作坊才會有人去做工謀生,提供就業率,同時作坊也能給衙門上交商稅。
一切良性循環都需建立在農業發展的基礎上,方才不會假大空。
賈叢修販賣官鹽的時候,也會把貨從縣城裡送到村中的市集上進行售賣,包括朱家的黑陶都是這樣行銷的。
通常多數集市僅僅隻是一塊寬敞的空地,人們逢初一初五之類的日子在這裡紮堆交易。
有時候他們販官鹽也不方便,因為要縣城和市集兩頭跑,如果集市上有定點落腳地,確實要省去許多麻煩。
現在梁螢的意思就是在集市上修建少量商鋪方便他們這類商賈落腳,同時也方便村民們平時來采買,而無需等到趕集。
賈叢修陷入了沉思,認真思考可行性。
梁螢說道:“集市上像官鹽、鍋盆碗瓢、農用鐵具等物,這些東西老百姓沒法自做,需得來采買。
“像安縣底下有十八個村,村裡頭有多少個市集,你清楚嗎?”
賈叢修答道:“有三個。”
梁螢:“所以一遇到趕集的時候,你們就會把官鹽從縣裡送過去販賣?”
賈叢修點頭,“送鹽的時候一並把黑陶也帶些過去,來回挺不方便。”
梁螢好奇問:“還有其他的商賈跟你們一樣嗎?”
賈叢修:“有,像你先前說的農用鐵具,還有其他炊具,也是從縣裡帶過去的,也有從外麵來的商販送到集市去販賣。”
梁螢:“倘若集市有落腳地,價錢也便宜,你們可會選擇長遠駐紮?”
賈叢修道:“自然願意,畢竟兩頭跑,車馬人工也要耗錢銀。”
梁螢:“那太守府來給你談筆生意,我計劃在各鄉的市集上修建房屋鋪子,要在趕集人多紮堆的地方修建商鋪。
“商賈從太守府手裡買地皮,自己建造鋪子,衙門定官價,替商賈把商鋪推出去,你可有興致嘗試?”
賈叢修皺眉,“萬一賣不出去呢?”
梁螢:“所以說要搞試點,選址非常重要,須得在人氣興旺的地方建造。
“建造商鋪是要審批的,初期商賈從太守府手裡拿地皮可給一半定金,剩下的在商鋪脫手七成之後再給餘下的錢銀,也算是扶持。
“商賈在造商鋪之前需得報造價給太守府進行評估,以便定下售賣官價,像官鹽那樣不可私抬價額,影響到衙門的推廣。
“若是外地的商戶進來入住,當地衙門可免半年賦稅作為補給。
“如果鋪子是二次脫手,衙門就不會管了。
“你若有這個興致嘗試,我們後續再商議如何去操作。”
賈叢修問:“那商鋪要如何定價?”
梁螢道:“自然是越便宜越好。”頓了頓,“畢竟是在鄉下,跟城裡是沒法比的,你若把價抬高了,誰還願意來買它?除非是後續那個市集的人氣徹底興旺起來,供不應求,那時候它自然會上漲。”
賈叢修捋胡子道:“鄉下一般都是夯土牆的多。”
梁螢:“那便造成土牆,最好是兩樓,樓上鋪木板用於住宿用,底下則是商鋪,畢竟是要長住的,該備齊的還是要備上。”
賈叢修點頭,“待賈某回去琢磨琢磨,如何?”
梁螢:“可行,你若有這個意,咱們便試試,若是能把它做起來,以後幾乎所有縣都會做這樣的商鋪,方便村民們采買,也方便商賈行銷。”
她這算盤委實打得響。
根據現代社會的鄉鎮模式進行操作,商賈買地皮的錢銀是不會落到當地衙門和太守府手裡的,隻能落到州府手裡。
之前因為地盤沒有擴大,所以老百姓上交的三成賦稅會給當地衙門兩成用於日常開支,一成上交給太守府。
現在要做出改變了。
三成賦稅,一成給當地衙門,收取的商稅當地衙門也能得一半。
剩下的兩成賦稅,太守府抽取一成,商稅也能得一半。其餘的一成賦稅則上交到州府,用於養兵開支。
而地皮買賣不涉及到衙門和太守府,所有賣地的錢全部進州府的腰包,以及鹽稅都跟地方沒有分毫關係,全收進州府。
但也不能讓地方空歡喜。
商販買商鋪時需要交納契稅,這筆錢銀是當地衙門和太守府的,所以他們最好期待多賣商鋪,他們好拿契稅做補貼。
目前商貿經濟還沒有發展起來,那點小利梁螢沒打算去動,她隻能在鹽稅,地皮上動腦筋。
一旦地皮買賣被帶動起來,州府就會實現暴富的希望。
而永慶,就是賣地的試點。
等以後她把商貿扶植起來,那麼商稅、鹽稅、地皮和賦稅等,這些綜合起來足夠養州府的兵了,地方和老百姓也會實現共同富裕。
這才是真正的富民。
現在他們基本上已經讓永慶的老百姓手裡有盈餘了,接下來就是重點做商貿配套設施,一邊扶持商貿,一邊搞基礎設施,兩頭抓。
用外來物資刺激老百姓的腰包消費,有了需求,方才能促進商販流動,把整個經濟帶動起來。
這才是她想要的經濟農業兼並發展。
把賈叢修打發離去後,第二日梁螢去了一趟扶陽。
先前扶陽飽受戰火摧殘,如今城裡還殘留著許多燒毀的痕跡。
得知她過來,李疑前來接迎。
當地太守和底下許多官員都是貪官汙吏,需要新鮮血液注入。
梁螢不做多想,立馬差人書信到永慶,讓胡太守扒拉一下他們之前做的人才庫,選拔適合的人下放到這邊填補。
總得給那些秀才們創造就業機會。
他們這個小地方,就不用層層考舉人進士了。
說到底,這個時候的科舉隻是初期萌芽,朝廷並不重視,大多數都是走關係後門舉薦選拔的。
而朝廷裡的公侯世家掌握著選拔的門路,一般都是先挑關係戶,而後就是送錢的,最後才是你科舉撿空子的。
層層篩選下來,普通人想上升的通道極小,還不如上戰場博取前程。
這也是李疑以前不得誌的根本原因,胡誌國則是走了狗屎運。
目前打豪紳進展順利,畢竟是官家挨縣去打,且又領著兵。
連夏氏那麼大的地主都被打走了,哪怕你家有天皇老子,照打不誤。
扶陽十六個縣,郡裡人口十多萬,比永慶小。
梁螢親自到鄉縣去實地考察了一圈,了解當地的風俗民情和可供她發揮的商業價值。
李疑同她說道:“這邊的地勢跟平陰差不多,平坦,土地也相對肥沃,幾乎沒有荒地。”
梁螢:“當地可有什麼特產?”
李疑搖頭道:“沒有。”
梁螢:“那就把安縣那套挪過來用,把蠶農副業搞起來。”又道,“我在這邊多待兩日,問問縣城裡可有像周家那樣收生絲的。”
對於村民來說,在當地沒有特色可開發的前提下,隻有土地下放和蠶農經濟最適宜把他們的生活水平提高。
為了把他們的腰包鼓起來,梁螢操碎了心。
李疑負責搞基礎,她則搞經濟。
結果這邊都是小商販收生絲,需求量極少,如果想拉動副業,必須找大戶。
於是她又折返回河城。
河城好歹有十一萬常住人口,商業機會比扶陽多得多。
她差人去打聽了幾家生絲商,篩選出三家大戶來,牽頭問他們有沒有意願同扶陽那邊協作收購蠶農手裡的生絲,給他們提供穩定的貨源。
有一家願意過去。
梁螢在高興之餘也很發愁,她太忙了,像隻八爪魚。
之前搞一個郡,他們那群人還能應付下來。如今趙雉一下子給她搞了三四個,有經驗的全都忙得腳不沾地,她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
譚三娘見她發愁,主動請纓,以前見過她牽頭周家,知道些流程。
梁螢也敢放權,說道:“那這事便由你過去處理,讓李疑差一個書佐給你輔助。”
譚三娘點頭,蠢蠢欲動,“阿螢你當真放心得下?”
梁螢理直氣壯道:“若是搞砸了,讓李疑給你兜底。”
譚三娘:“……”
真討厭!
她是萬萬不敢搞砸的,要不然李疑鐵定把她的祖宗都給念叨出來。
把譚三娘派過去後,梁螢打算把永慶的葛老頭調過來應付。他以前搞過蠶農經濟,這邊三個郡都要普及,現在人手欠缺,她是真真轉不過來。
趙雉見她跟陀螺似的,打趣道:“日後我把其餘三郡和廣陵給你打下來,非得忙死你。”
梁螢甩他一記小白眼兒,不服氣道:“你就算把京城給我打下來,我一樣吃得消。”
趙雉“嘖”了一聲,“你想得倒挺美。”
兩人鬥了會兒嘴,她隻負責內政,軍事那些是他在弄,賞罰操練她一概不管。
話說當初他們跟廣陵瓜分俞州,結果把夏氏追到四宜去,廣陵兵去圍剿,不曾想到現在都還沒把四宜拿下。
四宜是夏氏的最後棲身之所,自然會負隅頑抗,有死戰的理由。
而廣陵兵沒有火藥助力,威力大打折扣,耗糧耗兵不說,還總是磨不下來,著實令曹太守懊惱。
那邊的動靜趙雉一直差人盯著,等著撿便宜呢。
如果廣陵攻不下四宜,他們這幫土匪就會去搶奪。
唯有把夏氏徹底斬殺,俞州才算安穩,要不然河城都不敢搞土地下放,怕內憂外患,夏氏卷土重來。
年後葛老兒被派到扶陽搞蠶農副業,帶過來的還有幾個新人。
現在永慶那邊的運轉沒有問題,葛老兒有經驗,跟李疑協作共同把土地下放和蠶農副業一並處理好。
譚三娘回來忍不住跟梁螢吐槽,說那些老迂腐賊他娘的討厭,瞧不起女人,處處排擠。
梁螢早就料到了。
商業上有女人,但官場上還真沒有。
都是男人的天下,他們豈能容忍女人去跟他們爭搶飯碗?
先前的陳安和葛老兒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大環境如此,一時半會兒是沒法改變的,更何況還是這些跟女人製定三從四德的酸儒。
梁螢好一陣安撫,才按下了譚三娘心中的不平。
在她發愁人手不夠用時,許太守過來了,梁螢歡喜不已,可算又來了一個蘿卜。
二人說起臨都那邊的情形,目前各縣豪紳手裡的土地已經回收完,老百姓就等著分土地了。
說起那種變化,許正英頗覺感慨,說道:“我從未見底下的老百姓這般歡騰過,個個眉開眼笑,對太守府誇讚不已。”
梁螢笑道:“他們當然高興了,手裡有了田地,以後就能填飽肚子。”又問,“那邊一切進展得可還順利?”
許正英點頭,“順利。”頓了頓,“胡宣那小子確實有幾分實乾之才,做事有條不紊,不慌不忙的,能鎮得住場子。”
梁螢得意道:“當初鬆縣發生暴-亂後,還是我硬把他逼到那邊去處理的爛攤子,想來是磨練出來了,後來郡裡全縣土地下放,他又東奔西跑,無論是經驗還是心智,都沉穩許多。”
許正英:“他還說現在不能取締徭役,得讓老百姓們村村通,縣縣通,方才施行。”
梁螢:“那是自然,以後臨都的紙業我也要把它扶持起來,唯有道路修好了,進出才方便,裡頭的東西能送出來,外麵的東西能進得去。”
許正英:“永慶那邊的生絲商也會過來和老百姓簽訂蠶繭收購契約,能跟永慶那般,底下的老百姓高興壞了。”
梁螢咧嘴笑,因為他的眼裡發著光。
那種巨大的變化與驚喜是怎麼都掩不住的。
但凡心中有點良心的官,總是希望自己的政績能得到認可佳讚。
現在郡裡從死氣沉沉變得欣欣向榮,那種朝氣蓬勃委實感染人。
如今他們又奪下俞州三郡,未來的地盤越來越大。
對於這群懂得治內的人來說,當然是地盤越多越好了。
因為地盤越多,代表著實力越強大,實力強大了,則意味著未來有無限可能。
現在許正英過來,梁螢把河城的政務交接給他,因著四宜夏氏的關係,郡裡暫且不去變動,以□□為主。
他有太守經驗,輕車熟路。
這會兒梁螢根本沒空去搞最基礎的土地下放工作,因為這些事務底下的人們都已經上手了,她要搞的是經濟發展。
而這些人深受重農抑商的洗禮,是根本就不會去重視商貿的,思維上的局限導致了他們眼界的狹窄,所以需要她親自去開路。
她當真跟陀螺似的一下子又轉到平中那邊去了。
郡裡沒經過戰火洗禮,全都是原般人馬,不需要自己去重新理頭緒,張議操作起來比扶陽快捷得多。
金都尉領著兵協助他把二十六個縣的豪紳全部打下來。
梁螢過來時他外出未歸,是薑懷接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