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答案,也說不出答案。
指腹輕輕摩挲她的手臂,他看著她的眼睛,問:“阿螢會離開我嗎?”
梁螢沒有回答。
趙雉呢喃道:“你指向哪裡,我便替你打到哪裡,哪怕是那金鑾殿,隻要你想打,我趙雉一樣能給你打下來。”
梁螢隻盯著他看。
那男人以退為進,把自己偽裝成忠犬般的利刃,供她驅使。
隻想把她禁錮在身邊,誰也彆想來把她忽悠走。
梁螢默默地看著這隻收起獠牙利爪的猛虎。
此刻他像隻討好的大貓,用儘一切法子把她拴在身邊。
真有趣。
一個男人居然也有這般翻來覆去的心思,如果說陳安沒跟他說過什麼,鬼都不信。
梁螢眯了眯眼,心中一番猜測,想來陳安肯定在京城有所察覺才對。
她斂了斂神兒,拇指落到他的唇上,循循善誘問:“你當真願意聽我的話,指到哪裡就打到哪裡?”
趙雉看著她笑,鳳眼裡仿佛裝滿了星辰,“你想去哪裡,我便替你開路。”
梁螢撇嘴,“不會背叛我?”
趙雉:“不會。”
梁螢不信,緩緩把耳朵貼到他的胸膛上,聽他的心跳聲,說道:“他們說一個人在撒謊的時候就會心跳不穩,讓我仔細聽聽你有沒有撒謊。”
趙雉:“……”
梁螢隔了許久才仰頭看他。
許是她那模樣太過誘人,亦或許是對她的占有欲,沒忍住低頭覆蓋到她的唇上吻她。
當時她並未拒絕。
趙雉的膽子愈發大了,不曾想反被她一把推翻在床上,直接欺身而上。
趙雉:“……”
就知道那雙手不老實!
這一吻星火燎原。
氣息交纏中,外頭的譚三娘過來找梁螢商事。
見門是開著的,走到門口猝不及防“哎喲”一聲,連忙退了出去。
屋裡的兩人受驚分開。
趙雉喘著粗氣,有些羞惱。
哪曉得梁螢覺得不儘興,又抓住他的後頸湊上前親了一嘴。
趙雉:“……”
媽的,她粗魯得像個糙老爺們兒!
全然沒有女子的矜持與溫柔!
趙雉頓時覺得自己像被狗啃了。
梁螢拍屁股出去,外頭的譚三娘還未走遠,見她出來,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梁螢走上前,暗搓搓道:“還是三娘說得不錯。”
譚三娘:“???”
梁螢下流道:“挑漢子就得要長腿屁股翹,若扒光了往床上一躺,得勁兒。”
譚三娘:“……”
她憋了憋,忍不住道:“下流。”
梁螢“嘖”了一聲,問:“你來找我有何事?”
兩人走出院子,譚三娘正跟她說事,忽見她流鼻血,“哎呀”一聲道:“你怎麼流鼻血了?”
梁螢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真流鼻血了。
譚三娘忍不住道:“下流!”
梁螢:“???”
流鼻血跟下流有什麼關係?
譚三娘趕緊叫龔大娘打來冷水,用冷水拍她的後頸進行止血。
還彆說,沒拍幾下鼻血就止住了。
趙老太聽她留鼻血忙過來瞧,問道:“好端端的,怎麼流起鼻血來了?”
梁螢應道:“應是天氣乾燥,火氣旺導致。”
趙老太關切問:“可還有其他不適的地方,要不要請大夫來看診?”
梁螢擺手,“不用了,現在已經止住了。”
譚三娘擰帕子給她擦臉,小聲道:“肯定是你摸到了不該摸的東西。”
梁螢:“???”
瞎說,那她等會兒再去摸兩把!
沒過兩日奉三郎抵達河城,趙雉整頓軍隊去攻廣陵。
離開那天眾人在城門口相送。
趙老太不知已經麵臨過多少次他外出的離彆了,隻朝他道:“兒啊,可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趙雉應道:“阿娘且放心,不出一月我就能回來。”
趙老太點頭,“說話可要算話。”
奉三郎叮囑了陶二郎等人幾句。
臨行前梁螢同趙雉說道:“我以後是要打金鑾殿的,你就算是爬,也得給我爬回來。”
趙雉抿嘴笑,問道:“給我求的護身符呢?”
梁螢從袖袋裡取出塞給他,“親自去求的,沒哄你。”
趙雉拿在手中細看,將其塞進懷裡,“一個月之內,給你打下三郡。”
梁螢:“說話算話。”
趙雉:“算話。”
目送軍隊浩浩蕩蕩離去,現在琅琊郡是薑懷攻打,丹烏則是鄭曲,廣陵由趙雉奪城,三支軍隊同時進攻,勢必在一月以內把三郡奪回。
河城還留了兩千兵,由奉三郎鎮守。
戰火再次拉開了序幕。
梁螢到底對陳安生了警告心,在大軍離開的第二日,她把陳安找來問話。
屋裡隻有二人,陳安垂首不語,梁螢盯著他看了許久,才道:“我不管你在京城裡看到或聽到了什麼,既然回來了,就莫要瞎猜疑。”
此話一出,陳安心頭一跳。
梁螢緩緩起身,走到他跟前,一字一句道:“若是敢亂我軍心,看我以後不收拾你。”
陳安忙應道:“不敢。”
梁螢斜睨他,“我可不管你敢不敢,今日把你叫來,就是要提醒你,就算是那金鑾殿,我王螢照打不誤。你若在私下裡亂我軍心,讓底下的人心生猜忌,我定不會輕饒。”
陳安抬頭看她,眼裡寫滿了野心,“金鑾殿,照打不誤?”
梁螢堅定道:“打。”
陳安二話沒說,當即跪拜道:“隻要王小娘子堅持立場,我陳安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梁螢俯視,抱手道:“你起來。”
陳安起身。
梁螢問道:“我這俞州,可治理得好?”
陳安點頭,“自然是極好的,強兵富民,百姓擁戴,政通人和。”
梁螢:“我辛苦打下來的根基,手裡有民有兵,豈有拋棄之理?”
陳安沒有答話。
梁螢看著他道:“今日我圖俞州,明日九州照圖不誤,你明白嗎?”
陳安嚴肅道:“明白。”
梁螢朝他揮手,“滾下去,過些日去廣陵治內。”
陳安屁顛屁顛地滾了。
下去後,他雖然被罵了一頓,心情卻極度舒坦。
因為他們要的絕不是公主郡主,而是一麵旗幟,一麵永遠矗立在前方指引前進道路的路標。
哪怕中間會遇到許多困難險阻,但那都不是事。
遇到困難,解決困難。
但若是公主郡主,朝廷隨時都會召回去,他們承受不起被召的代價。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卻為朝廷做了嫁衣,那對他們曾經的付出都是一場笑話。
那麼多士兵浴血奮戰,那麼多老百姓因為土地下放而歡天喜地,倘若回歸到朝廷,一切將成為空談。
皆因他們目前實施的政策體製跟朝廷完全是背道而馳的。
老百姓居然想在豪紳官僚世家手裡分土地?
這是造反!
士農工商,公家居然大力扶持商賈倒賣?
這是毀根!
開辦女學,女人居然敢跟男人搶飯碗?
這是荒唐!
他們這幫人目前乾的所有事都是極其不可思議的,但不可否認效果出奇的好,隻怕沒有哪個公家能像俞州這般,打仗還他媽能在老百姓手裡借到糧。
在各地老百姓都活不下去的時候,他們能借到糧,且還是心甘情願送到手裡的那種借。
這樣一片欣欣向榮,怎麼能拱手相讓?
他心裡頭怵,怵朝廷招安。
可是現在那人告訴他,就算是金鑾殿,照打不誤。
不止他野心勃勃,那人更是有氣吞山河之勢。
陳安的心落進了肚子裡,甭管她是公主還是郡主,造反就是造反,一反到底。
這是一顆能定乾坤的定心丸。
在這個硝煙戰火彌漫的節骨眼上,一些人慕名到訪俞州,前來見識一下顧老兒書信裡的“奇葩”世道。
上次梁螢把他罵過一頓後,顧老兒心裡頭不痛快,跟摯友書信吐槽,結果把遠在東州的一群老頭吸引過來“打卡”。
有四個老頭組團前來圍觀。
他們這些人最年輕的也都六十歲了,正常致仕的隻有一位,其餘則是中途受不了朝廷腐敗,主動告老還鄉的。
顧老兒一兒一女,閨女遠嫁,兒子在其他州做官,老兩口圖清淨,在家鄉落葉歸根,也挺閒。
得知摯友們過來,老頭兒滿心歡喜。
跟他一樣正常致仕的也是郡守,叫齊大宏。
另外三人有吏部郎中、京兆和禦史中丞,都曾是朝廷裡的京官,後來因為各種原因被貶,黯然離場。
這些人久居官場,看著朝廷一步步走向衰敗腐朽,直到至今被楚王把控,縱使想去做點什麼,也都心有餘而力不足。
那齊大宏跟黃京兆是同鄉,接到摯友顧老兒的吐槽信,頓時對俞州生了濃厚的興致,要過來漲漲見識。
黃京兆在家閒著無事,也跟著過來,順帶還把自己的朋友也招呼上了。
於是四個老頭組團過來見識顧老兒口中的這個荒唐世道,給老年生活增添點樂趣。
先抵達桂枝村的是齊太守跟黃京兆,顧老兒夫婦在村頭接迎。
兩個老兒坐在牛車上大老遠朝他們揮手,顧老兒高興回應,大聲問道:“重光一路可還順遂啊?”
齊太守應道:“順遂!”
牛車抵達村頭,這些年兵荒馬亂的,見一回可不容易。
兩個老兒下了牛車,由仆人打發走村民。
齊太守一襲粗麻布衣,激動地握住顧老兒的手,說道:“長卿瞧著比我硬朗,我這兩年這痛那痛的,全都是毛病。”
當即又同李氏問了聲好,給夫妻倆介紹黃京兆。
雙方相互致禮。
黃京兆說道:“我們過來時聽說廣陵那邊在打仗,不知俞州境內可有風聲?”
顧老兒擺手,“多半是那幫土匪要奪廣陵。”
當即同他們說起目前俞州的情況。
幾人邊走邊聊。
齊太守拄著拐杖,看周邊莊稼地裡已經收割完,問道:“今年風調雨順,桂枝村這邊收成可好?”
顧老兒:“收成不錯。”頓了頓,無奈調侃道,“不僅收成不錯,說不定家家戶戶都還有餘糧呢。”
這話把齊太守逗笑了,知道他在信裡的吐槽,打趣道:“隻怕長卿你做了幾十年的官,還極少見到老百姓手裡有餘糧的。”
顧老兒:“那可不,咱們桂枝村人口不多,田地充足,幾乎每家每戶手裡都能分得二十多畝地,若是產糧多的,交三成公糧,產糧低的,隻交兩成。”
黃京兆忍不住插話問:“當真沒有租子?”
顧老兒擺手,“沒有租子,村民跟衙門簽的租地契約,隻收三成公糧,其餘全進自己的腰包。
“不知你們過來時有沒有看到,有的村開始修路了,衙門說隻要當地人把出行的道路擴寬到牛車驢車能通行,實現什麼村村通,縣縣通,上頭就會把徭役取締。
“像扶陽和平中那邊已經把徭役取締了。”
在回去的途中有村民跟他們打招呼,雖然顧老兒心中不服,但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幫土匪確實比先前的夏氏受老百姓歡迎。
齊太守沒有顧老兒那般迂腐,捋胡子道:“老百姓沒有徭役在身,且隻上交三成公糧,日子是要輕鬆許多。”
黃京兆說道:“我們沿途過來,當地老百姓對州府口碑甚好,可見有下功夫。”
顧老兒:“起初我也沒把那群土匪放在眼裡,畢竟是一群草莽武夫,隻知道打打殺殺,哪裡懂得治內。
“不曾想,花樣多得很,一套又一套的。
“他們那群人原本是永慶那邊的,因著夏氏想圖謀臨都和永慶,結果反丟了俞州。
“我甚至還聽說土匪跟俞州打仗都是從永慶老百姓手裡借的軍糧,老百姓反而做了公家的債主,我活了一大把歲數,還是頭一回聽說。”
這話把兩人逗笑了。
黃京兆打趣道:“家家戶戶都能得土地耕種,還不用服徭役,也沒有額外的租子,若是我,也會借糧出去,盼著公家彆垮台了。”
齊太守:“正是這個道理,俗話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可見他們很懂得利用這個道理把老百姓箍在手裡為我所用。”
顧老兒:“這倒是事實。
“我曾去平中那邊看過,當地還有什麼蠶農副業,由衙門牽頭讓收購生絲的商賈跟蠶農簽訂收購契約,你養蠶我收購,給村民搞副業補貼家用。
“聽說還是韓太守的閨女給做的功績。
“女人都能出頭來辦公務跟男人搶飯碗了,永慶那邊還興辦了學堂,免束脩招收男童女童,開了一個什麼女學,學的不是什麼三從四德,而是齊家治國的那一套,你們說荒不荒唐?”
這話委實把兩人震得不輕,齊太守忍不住道:“你信裡沒提這茬兒啊?”
顧老兒糟心道:“我還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女娃給臭罵一頓,說我老迂腐不知變通,活像那茅坑裡的石頭一樣。
“我顧遠真活了七十多年,還是頭一回被罵得這般體無完膚的,簡直豈有此理!
“那幫烏合之眾,起先來請我出山,結果沒勸動,又把我痛罵了一番,這都是什麼糟心事兒?
“我心裡頭不服氣,沒處發,便同你重光寫了信,宣泄心中煩悶。”
齊太守安撫道:“無妨,他日便替你罵回去。”
顧老兒:“你們既然來了,便順道瞧瞧這俞州是不是哪裡不對勁。”
他們才在村裡落腳,沒過兩日另外兩人也過來了。
這群老頭在俞州境內溜達了一圈後,三觀跟顧老兒那般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這些年世道混亂,那江原劉太守是公認的治內好手,但跟俞州比起來,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五個老頭在官場上浸淫幾十年,集思廣益,敏銳地意識到俞州的管理模式跟朝廷是有著本質上的差彆。
如果說朝廷或其他地方是以統治階層的利益為主,那這裡就是以最底層老百姓的利益至上,完全是相反的。
其他地方富裕的是官僚世家豪紳,這裡富裕的是老百姓,公家反而成為為他們服務的一個體係。
這種新興的體製徹底顛覆了這幾個老頭的認知,價值觀受到了毀滅性的衝擊。
俞州的政通人和給他們上了一堂畢生難忘的課程。
縱使他們飽讀詩書,從小就受封建體製的熏陶,但手裡頭的東西拿到這裡來,幾乎是蒼白無力的。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個道理他們比任何人都能明白。
而現在,他們清楚地看到,當地的老百姓正載著那群土匪揚帆啟程,以勢如破竹的凶猛姿態成為一方霸主。
那種強大,不是你擁有多少軍隊,也不是你手裡擁有多少人才。
那種強大來自於當地老百姓骨子裡的自信向陽,來自他們對未來蓬勃的美好憧憬。
為了能托住給他們帶來重生希望的州府,俞州一百多萬老百姓將成為那群土匪背後最有力的支撐。
沒有哪個衙門能做到跟老百姓徹底凝聚到一起。
但這裡可以。
因為州府關係著老百姓的飯碗,關係到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
如果州府垮台,那就是來搶老百姓的飯碗。
這股仇恨的力量,摧枯拉朽,它能撼動整個王朝,乃至整個封建體製。
窺見天光的五個老頭兒集體陷入了沉默中,他們好像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