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並未在關盈逗留得太久, 一行人打馬繼續回永慶。
沿途還算順遂,不作多敘。
抵達永慶已經近十月了,胡誌國和薑懷得知他們平安歸來, 激動得不行。
這些人都是一路扶持走過來的,對他們的關心可想而知。
胡誌國慶幸道:“萬幸你們能平安歸來, 我與薑懷從賈叢修那得知你們的情況, 寢食難安, 現在可算能睡個好覺了。”
梁螢也覺歡喜,問道:“武安呢?”
胡誌國:“我把她安置在暉園那邊的,阿螢要見她隨時可以過去。”
梁螢點頭,“她一路奔波回來, 身子可好?”
胡誌國:“許是水土不服,剛開始病了一場,我讓姚蘭過去照料了一些時日, 現在已經康複得差不多了。”
梁螢:“那得多謝你們兩口子操心了。”
胡誌國擺手,“你與秀秀花了這般心思把她順利帶回來, 斷不能在我手裡出任何岔子。
“這一回你們在蠻鸞山耽擱了這麼久, 可得儘快回俞州那邊, 恐東州生變。
“聽說那金林王太守反複無常, 是個喜歡占小便宜的人, 需得防範。”
梁螢點頭, “趙雉先行回去鎮場子, 我暫且留在這邊, 待武安身子好了再車馬勞頓。”
於是趙雉和平頭等人先行回俞州。
離去那日兩人膩歪了陣兒, 趙雉頗有幾分不滿,摟著她的細腰道:“記得早些回來。”
梁螢蹭了蹭他,撒嬌道:“待我把武安說服就回。”
趙雉似有不解, “回俞州說服也不遲。”
梁螢搖頭,“永慶和臨都這邊各方麵都更完善,是模板城,所有郡縣都會參照它們來實施,我順帶巡察一下。”
趙雉低頭俯視。
治內他是插不上手的,就好似軍政她也沒什麼興致去管一樣。
兩人在各自擅長的領域似乎都很有實力,但同時也是偏科嚴重的差生。
如果把她丟進軍隊裡,她對行軍打仗那一套一竅不通;如果把他丟進行政裡,他看地方賬務如同看天書。
兩人組合起來文治武功,內外兼修。
一旦拆開行事,則成了徹頭徹尾的瘸子。
那還是湊一塊兒吧。
趙雉親了親她,梁螢勾住他的頸脖,與他擁吻。
她到底不大老實,就喜歡亂摸。
趙雉捉住她的手,忍不住咬她,“莫要亂摸。”
梁螢失笑。
趙雉似乎有點發愁,說道:“我現在成了一個窮光蛋,以後要如何娶你?”
梁螢挑眉,“我娶你也無妨。”
趙雉:“……”
她真的很能耐。
外頭傳來平頭的聲音,趙雉道:“我該走了。”
梁螢:“嗯。”
趙雉:“早些回來。”
他走的時候梁螢手賤地摸了一把他的腰,他也不服氣回禮,就想不明白一個大老爺們的腰有什麼好摸的。
送走趙雉他們後,梁螢去了一趟暉園。
目前武安的身體已經大好,就是比先前清減許多。
有時候她獨自站在院子裡,看著從四方高牆映射進來的陽光,感到不真實。
她一生都在京城那個繁華的地方生活,如今忽然來到這裡,並且再也沒法回到曾經的家了,心中不免有幾分黯然。
回想起那段驚險又刺激的逃亡,仿佛是在夢裡。
可是現實告訴她,她確實離京城很遠很遠了。
孤身一人在這裡落腳,她並不覺得孤單,或許對於她來說,孑然一身才是命中注定的歸宿。
忽聽仆人前來通報,武安回過神兒。
得知梁螢過來了,她頗覺欣喜,忙去前廳那邊。
梁螢朝她行禮,喊了一聲“阿姐”,武安頷首,說道:“一路回來可還順遂?”
梁螢點頭,“順遂。”又問,“胡太守說你身子不適,現在可大好?”
武安坐到椅子上,“已經大好了,多虧姚娘子悉心照料,著實讓他們費心了。”
梁螢道:“胡太守兩口子跟我們都是一起走過來的人,你既已大好,明日便隨我出去轉一轉,透透氣,如何?”
武安好奇問:“去哪裡?”
梁螢:“我要下鄉縣巡察,你若有興致,可隨我從永慶巡察到俞州,看看當地的風俗人情,見識一下我的治下。”
聽她語氣狂,武安半信半疑道:“你又沒學過治國之術,還能比朝廷裡的六部厲害?”
梁螢:“可莫要小瞧了我。”
永慶二十三個縣,第二日武安隨意抽了一個縣進行巡察,是中泉。
她們乘坐馬車前往該縣。
初冬時節天氣開始冷了起來,沿途的風光跟京中那邊不一樣,山巒更多。
梁螢坐在馬車裡說起永慶郡內的情形,著重講土地對當地老百姓的重要意義。
對於武安來說,她是頂級貴族,手裡的私產除了宅院商鋪外,還有大量田產莊園,底下也養了不少佃農,自然體會不到人間疾苦。
梁螢拿著一枚柿餅,同她說道:“我們最初在永慶安縣立足的時候,就是把當地豪紳手裡的田地打下來分發給老百姓,這才沒有引起騷亂。”
武安皺眉,並不讚同道:“你這是土匪行徑,打著劫富濟貧的旗號去奪他人的私產,很難讓人去評價。”
梁螢不以為意,反問道:“那阿姐以為,以前那個強盛的北燕是如何走到今日這個地步的?”
武安沉默。
梁螢:“老百姓為什麼會生亂?”
武安繼續沉默。
梁螢不客氣道:“你若是一頭牛,我不給你吃草,還天天讓你乾活,一年到頭累死累活連肚子都填不飽,你樂不樂意?”
武安反駁道:“我府裡養的佃農沒這般苛刻。”
梁螢撇嘴,“你當然沒這般苛刻了,佃農租你們這些貴人手裡的田地耕種,是不是得上交七成租子給你們,他們自己得三成?”
這個武安是承認的,“是交了七成。”
梁螢:“同樣,當時安縣的老百姓租種豪紳們手裡的田地也是上交了七成。
“這七成裡四成給豪紳,三成給衙門,你是大長公主,自然不需要交給衙門賦稅,那七成全進了你的腰包。
“那阿姐知道一畝田地能種出多少糧食來嗎?”
武安搖頭,“我不清楚。”
梁螢當即跟她算了一筆細賬,讓她知道一個普通家庭如果要養家糊口,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達到餓不死的條件。
以前武安從未關心過這些民生,因為都是朝廷的事,而今聽她算的那一筆筆細賬,不由得觸目驚心。
梁螢咬了一口柿餅,問:“你若是那頭牛,你反不反梁王室?”
武安還是難以置信,“每個地方都這樣?”
梁螢失笑,“不然呢?”又道,“要不然你以為楚王是怎麼打到京城的?倘若大家的日子都好過,誰吃飽了撐著去鬨事?”
武安抿了抿唇,內心仿佛受到了衝擊。
梁螢淡淡道:“你說我劫富濟貧有失公允,我就問你,這樣的世道,誰來給老百姓公允?是那些豪紳們嗎,還是咱們的梁王室?
“我又再問,撐起這個朝廷的是底下的豪紳們嗎,還是京中那些世家貴族,是他們這些人去滋養梁王室嗎?”
武安不喜她的態度,蹙眉道:“你不用這般咄咄逼人。”
梁螢失笑,“不舒服是不是?可是底下的豪紳,衙門和貴族就是用這樣的態度去對待老百姓的。
“你若被這般對待,是不是也想造反,想讓自己當家做主?”
武安被噎了噎,答不出話來。
梁螢朝她說道:“我帶你來巡察,是想讓你體驗一把咱們永慶老百姓的小日子是怎麼過的。
“這些年戰亂四起,天災人禍層出不窮,永慶的人口流失得特彆厲害,故而土地也富足,隻要不是太懶的,都能分到田地耕種。
“你公主府的佃農耕作一畝田得交七成,但我們永慶隻交三成公糧,其餘七成皆進自己的腰包,也不需要為衙門服徭役。
“若是分到的土地貧瘠些的,公糧隻交兩成。
“就目前郡內老百姓的生計,幾乎三口之家能得近二十畝田地耕作。
“他們除了種地以外,還會養蠶,當地有商賈會下鄉收購蠶繭,蠶農不用擔心會砸在手裡。
“這算是副業,幾乎家家戶戶的婦人都會養蠶補貼家用。”
“這是在當地沒有特色產業前提下的基礎政令,但凡我們打到一個地方,就會把土地從豪紳手裡搶過來分發給老百姓,先保證他們的飯碗溫飽再說。
“且打豪紳也是有講究的,如果是富商,就會把土地全部充公;若是鄉紳,則會預留一部分給他們養家糊口,不會把後路堵死。
“所以永慶的太平,是因為老百姓的飯碗裡有糧。
“他們這些人其實很容易滿足,隻要吃飽穿暖就很不錯了,可是梁王室能讓他們吃飽飯嗎?”
武安心裡頭雖明白她說的道理,嘴上卻不服氣,說道:“我又不是做官的,你同我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梁螢理所當然道:“你現在就是官啊,自己挑的中泉,我們現在去巡察該縣的治下,你若不清楚他們的生計,那巡察什麼?”
武安:“……”
她愣了愣,三觀仿佛受到了衝擊,狐疑問:“女人能做官?”
梁螢點頭,“對,在我們俞州女人可以做官。”頓了頓,“我還在永慶開辦了學堂,女童也能跟男童一樣去學堂受教,學一樣的治國之道,而不是三從四德,且還是免束脩的。”
聽到這話,武安露出奇怪的眼神,“你莫要誆我。”
梁螢:“我誆你作甚,目前永慶所有縣城裡應該都開辦出來了,鄉下以後也會有學堂,但會晚些,先把各縣實施下去,畢竟我們俞州的衙門很窮。”
武安對民生沒什麼興致,但對她說的學堂有點興味。
這不,待她們順利抵達中泉在驛館落腳後,就去了一趟該縣的學堂。
城裡有兩處,她們去了其中一處,該學堂女學有三個班,女童有七十多人。
女先生烏氏同她們說起目前女學的情況。
以前女童的人數是沒有這麼多的,因著去年人們得知梁螢是鎮國大長公主,全都覺得未來女學說不定真能讓自家閨女做官,所以今年又送來不少。
這理由讓梁螢哭笑不得。
那些女童像觀猴子一樣打量她們,好奇問什麼是大長公主,是不是很厲害雲雲。
梁螢愛戳她們頭頂上的小揪揪,有時候也會掐她們的臉兒,同她們八卦學堂裡的雞毛蒜皮。
起初武安表現得很高冷,不少女娃都有些怕她,後來一個活潑的小女娃去摸她的手,那小女娃覺得她的手有些涼,湊上去給她吹吹。
武安:“……”
她性情孤僻,喜靜,可是看著這些嘰嘰喳喳好似鬨山麻雀的女童,又覺得新鮮。
那些稚嫩的生命充滿著天真,她們的求知欲極其旺盛,會問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和讓人啼笑皆非的反應。
武安覺得體驗很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