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俞州這幫坑人的土匪正在收拾石坪的爛攤子, 城門被火藥爆破,得重新做門。
城外到處都是坑坑窪窪打地道戰留下來的戰績,也得填平。
城裡遍地都是被火藥轟炸後的燒毀痕跡, 還得清理修繕。
陳安一行人過來看到城內的情形簡直慘不忍睹,平頭跟他說這場戰役死了好多人, 全都拉出去挖坑焚燒, 燒了好些天才把屍體處理完了。
陳安問道:“那你們可曾受傷?”
平頭:“小傷, 不礙事。”頓了頓,“大掌櫃傷得重些,現在傷口也在愈合了。”
這幾天趙雉都在休息養傷,接下來還得為攻打梁州做準備。
陳安過來時, 他正坐在床上由軍醫換藥,肩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上了年紀的老軍醫正細心處理。
軍醫在軍隊裡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趙雉有過軍營經曆,特彆重視這群人的培養, 給他們足夠高的待遇留人。
因著有火藥的助力, 傷亡比以前打仗要好得多。
軍醫替他處理好傷口, 趙雉把衣襟拉攏, 問陳安道:“金林那邊可平穩?”
陳安點頭, “平穩。”
趙雉:“現下城裡一團糟亂, 太守府那幫人沒一個管用, 我把他們全殺了, 衙門由你們去安排。”
陳安應好。
當務之急是要把新的城門趕做出來, 底下的人說衙門的庫房裡有備用,隻需用鐵皮包裹就能裝上,省事不少。
石坪失陷, 鄉縣裡的老百姓心中不安。
些許逃往定都,些許則逃往龍門。
結果在龍門那邊聽說以後會搞土地下放,但凡戶籍在當地的都會分到自耕地,逃過來的老百姓頓時風中淩亂了。
人們在逃亡路上聽到龍門那邊的消息,又咬牙折返回石坪。
他們的戶籍在石坪的,倘若以後俞州軍分配土地,卻沒有戶主,豈不讓同村的鄰裡撿了便宜,多分幾畝?
想到這裡,那些老百姓便肉疼得要命。
這不,跑回村裡的李家人徹底躺平擺爛,打死都不走了。
同村的鄉鄰見他們又折返回來,好奇不已,問道:“李三怎麼又回來了?”
李三忙把在路上聽到的事同馮大郎八卦一番,聽得馮大郎一下子來了精神,說什麼都不會跑出去了。
而城裡的陳安等人則把分土地和取締徭役的公告貼出去。
不僅如此,還把消息下放到石坪郡的十多個縣城,先把人心穩住要緊。
此次戰役俘虜了好幾千人,人數委實太多,留了一部分用於修繕城內,其餘則押送到金林那邊乾苦力。
現在金林等地的老百姓為了儘早取締徭役,主動把鄉縣的道路擴寬,那些戰俘被押送過來修路。
他們一部分是梁州兵,一部分則是青州兵。
當地老百姓聽說他們是戰俘,個個都說他們的腦子不夠用。
有不服氣的年輕戰俘反駁,罵罵咧咧道:“我是梁州人,豈能任由俞州來踐踏家鄉?”
拿著鋤頭刨路的老兒不客氣地一巴掌打到他的頭上,罵道:“你這孫子,說你腦子笨還不服氣了,你們梁州人身上有徭役嗎?”
戰俘捂著腦袋,不高興道:“有。”
老兒:“俞州軍打過去了,把梁州人身上的徭役取締了不好嗎?”
戰俘:“……”
老兒:“我們修路就是為了取締徭役,上頭說了,隻要村村通,縣縣通,早交差早省事。
“你們這些梁州的兵蛋子攔著不讓俞州軍過去,合著是跟當地的老百姓有仇啊,你家裡若有那家財萬貫,何至於讓你當兵討生活?”
戰俘皺眉沒有吭聲。
老兒一本正經道:“我們金林就盼著俞州軍打過來,他們過來了,老百姓不但沒有徭役,還能分得自耕地,全是從豪紳手裡分下來的。
“你們梁州養的那個什麼汝南王,他手裡得有多少畝田地啊,若是俞州過去打下來,那些田地全都是老百姓的,連你家都有一份,你說你這些兵蛋子攔著不讓俞州過去,不是斷自家的財路?”
那戰俘被這話給問愣住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另一名年長些的戰俘插話道:“莫要聽他忽悠。”
老兒不屑道:“一群梁州的走狗,生養你們的爹娘哪個不是靠地裡頭刨食養家的莊稼人,如今你們倒好,攔著他們過好日子,簡直是豬狗不如。”
年輕戰俘的三觀一時有些繃不住,他參軍本就是為了養家糊口,應該說大多數人參軍都是為了養家。
而他們這些人大半出自鄉村。
現在這老兒卻告訴他們,俞州打過去是要把土地下放給自己的家人,他卻在戰場上拚殺阻攔俞州把土地下放。
那戰俘整個人都淩亂了,搞了半天,他上戰場到底是為了啥?
彆跟他說是為了出人頭地,若不是鍋裡沒糧,誰願意上戰場乾刀口舔血的日子,在家鄉平平安安種地討生活不好嗎,非得去乾賣命的活計?
押送過來的戰俘有三四千人,他們跟當地的老百姓一起修路,自然少不了交流。
聽到當地人說起俞州下放過來的政策,全都懵逼了。
不少人都跟那年輕戰俘一樣忍不住思考他們為什麼要打仗。
打仗自然是為了保家,可敵軍攻過來卻是為了把權貴手裡的土地分配給他們的家人,那他們打仗的意義又在哪裡?
有些問題不能細想,一旦認真思索起來就會覺得自己像個二傻子。
這不,對自己產生懷疑的年輕戰俘穆三郎在休息時忍不住同其他戰俘說起這事,他們都覺得肯定是俞州人洗腦忽悠。
要知道老百姓是這個世道的最底層,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抬舉他們?
然而遺憾的是,沒過兩日他們便親眼看到當地人在裡正那裡排隊拿舊的地契去更換新的,領新分下來的自耕地。
有村民路過他們時賤兮兮地炫耀,拿著新得的土地地契和跟衙門簽訂的租地契約,朝他們說道:“你們梁州兵這幫傻子,把俞州攔在外頭圖什麼呀?人家來給你們家裡分土地不好嗎,取締你家的徭役不好嗎,非得守著汝南王府,他能養你們全家?”
有戰俘不服氣,說他們忽悠人。
那村民當即把地契和租地契約拿給他們看。
一幫人全都圍了上來。
有人識得幾個字,把地契上的內容磕磕巴巴地念了出來,雖然許多字不認識,但大體意思是弄明白了的。
村民問道:“我家有六口人,公家跟我說地契上有十二畝自耕地,你們看地契上有寫嗎?”
識得幾個字的梁州兵指著地契上的手寫體,說道:“這個就是,十二畝,沒錯。”
村民又道:“公家說不允私自買賣土地,會坐牢,地契上也寫了的,在哪裡?”
梁州兵不認識“禁止”二字,但認得“買賣”,指著它道:“應該是這個。”
村民:“租地契約上說我家租了公家三十八畝田地,上頭有沒有寫?”
梁州兵點頭,“有寫。”
那村民徹底放心了,得意道:“這些年天災人禍,死的死逃的逃,我們村的人口少田地多,分下來的地聽說比隔壁要多。
“從現在開始,除了上交三成的公糧給衙門外,其他的租子統統取消了,七成糧都進自己的口袋。
“待年前把村裡的路擴寬修好了,徭役也能取締。
“那幫俞州兵打到哪裡,土地就分到哪裡,你們這些梁州兵跟他們打什麼呀,莫不是嫌家裡頭有吃不完的糧?還是你們那邊的衙門能養全家?”
這話噎得眾人無語。
也有其他梁州兵不信,又繼續問了幾嘴。
那個識得幾個字的兵點頭說地契是真的,上頭還蓋得有官印,做不得假。
眾人集體沉默了。
那村民跟其他鄰裡拿著地契有說有笑地回了家,人們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都有些無語。
在場的戰俘大部分家中都是梁州務農的莊稼人,現在俞州打過去要把富人手裡的土地打下來分發給老百姓,他們那些當地人卻拚了命阻攔著,圖啥?
一時間,他們覺得智商受到了侮辱。
這不,一梁州兵露出奇怪的表情,“我參軍是因為家裡頭窮養不起家,這才去了軍營裡,為那點軍餉拚命,結果這邊的俞州土匪打過去是為把權貴手裡的土地搶來分發給我家裡頭,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識字的梁州兵不禁露出苦笑,“我們還攔著人家呢。”
“所以,我們這幫兄弟到底是在為誰賣命?”
“……”
這個問題把他們問得鬱悶至極。
三觀全都有些崩。
敵軍,變成了拯救他們家裡人的救世主,而他們卻拚命攔著不讓那些人去把土地打下來,這世道太他媽荒唐了,他們一時接受不了。
金林老百姓分土地的事把梁州和青州的戰俘們刺激得不輕,個個都覺得自己像被忽悠的智障。
而當地維持秩序的官兵個個抬頭挺胸,神氣得不得了,因為當地人對他們的態度很是客氣,但凡看到,都會主動打招呼喊一聲官爺。
那種客氣跟害怕無關,而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畢竟誰不喜歡能打下土地分給自己的士兵呢?
那種內在價值體現是梁州兵沒有的,並且俞州兵的福利也不比梁州那邊的差,甚至更完善。因為趙雉當過兵,知道這群人的需求,對他們毫不吝嗇。
金林這邊的見識給戰俘們造成了巨大的衝擊,不管他們嘴上如何,心裡頭還是酸得要命。
衙門的梁螢知道這事後,送信讓石坪那邊把所有戰俘全部押送過來,心中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此舉讓陳安等人摸不著頭腦,金鳴忍不住道:“金林要這麼多戰俘過去作甚,就算修路,應也夠用了。”
趙雉看向陳安:“是誰討要的?”
陳安答道:“是大長公主。”
趙雉默了默,說道:“多半是想在戰俘身上打歪主意了。”
眾人:“???”
趙雉:“六千多人的戰俘,她既然想要,就全都押送過去,看她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甘宗群捋胡子,“一群戰俘罷了,能有什麼用處?”
趙雉道:“你我手裡沒用的東西,在她手裡就能發揮極大的作用,我猜,她多半是想把那些戰俘策反放回梁州去的。”
此話一出,在坐的人們你看我我看你。
金鳴不可思議道:“如何策反?”
趙雉:“我不知道,放過去就是。”頓了頓,“她若真能把那些戰俘策反放回去,彆的不說,梁州的軍心肯定是會受到影響的,對我們有利。”
於是這邊把所有戰俘都押送到金林。
梁螢有意讓那些人跟當地的老百姓接觸洗腦,讓奉三郎著重盯緊他們。
不出所料,第二批過來的戰俘跟頭一批那般,三觀受到了巨大的衝擊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