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足足在屋裡關了一個下午, 也沒想出好辦法。她對後宅的知識,基本來源於陳家。
黃夫人是一個合格的主母,既不惡毒, 一天到晚折騰小妾和庶子庶女, 也不是善心大好人,對寄人籬下的孤女視如己出。
她更像是個標準的部門領導,為程丹若勾勒出古代官宦人家後宅的條條框框。
通常而言,發生這類事,竹籬的下場就兩個:
打掉孩子,保住性命。
或者,丟了孩子,再丟命。
謝其蔚尚未成親, 一旦鬨出庶子庶女, 就會影響他婚配, 這是主母無論如何都無法容許的,而竹籬的死活和歸宿,就看個人的心腸了。
所以, 瞞著侯府把人嫁出去, 人身最安全。
但問題又來了。
孩子是謝其蔚的,程丹若沒有任何權力, 去處置小叔子的孩子,甚至竹籬自己也沒有, 奴婢的人身權利,歸屬於主家,不屬於自己。
退一萬步說,哪怕她能處理,竹籬的表現也不像是肯走的。
最好的辦法, 還是把這事上報給領導,由柳氏做決定。而柳氏身為母親,身為當家主母,會怎麼處理,不難猜測。
程丹若著實不忍,她希望保住竹籬的性命。
歸根究底,此事是謝其蔚主動,憑什麼他屁事沒有,竹籬卻不得不付出性命為代價?
可……要怎麼才能安全流產?
要怎麼才能讓柳氏,同意竹籬活下來?
一籌莫展之際,謝玄英風塵仆仆的回來了。
他外出回家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沐浴。
灶上常備熱水,浴室又是建好的,馬上就能用。
“我先洗漱,再和你說話。”謝玄英怕塵土弄臟她的衣裳,握了握她的手指尖就進去了。
程丹若在屋裡轉了兩圈,抱起他的衣物,親自給他送了進去。
“換洗的衣服,給你放這了。”她把寢衣擱在架子上。
謝玄英疑惑地看著她。
程丹若假作不覺,又去外麵煮茶。
這茶用的不是茶葉,是她專門調配的花露,主要怕晚上攝入□□影響睡眠,專程做的調飲。底料是醃漬的梅子,加糖提煉,然後按照喜好,放入水果和花,她放的是橘子、佛手柑、檸檬。
調出來的引子酸酸甜甜,熱水衝開即可。
謝玄英一出來,被塞了杯花露茶,就知道事情大了。
他定定神,征詢道:“能先洗頭嗎?”
她說:“嗯。”
好,不是什麼急事。謝玄英躺下洗頭,睃了眼梅韻和瑪瑙,兩個大丫鬟眼觀鼻、鼻觀心,一臉嚴肅。
看來不是小事。
謝玄英趁洗頭發的時間,做了一個心理準備,等完事後,才拿過茶喝一口。
“說罷。”他道,“不管發生什麼,你都有我。”
程丹若道:“那我就直說了?”
他點頭。
她開門見山:“竹籬懷了四弟的孩子。”
“咳。”謝玄英嗆到,差點把茶噴出來,“什麼?竹籬?四弟?”
他鮮少在她麵前失態,今天算是破功了。
程丹若遞給他手帕:“對,應該是你生辰那日,她送醒酒湯時發生的。”
他:“……”
“竹籬畢竟在我們身邊伺候了幾年,我想保她一條命。”她直言不諱,“你幫我想想,這事該怎麼辦?”
謝玄英不喜歡竹籬,主要是覺得她的存在,是他和程丹若之間的瑕疵。
但這不代表他分不清對錯,無論竹籬當時做了什麼,謝其蔚有一點繞不過去,他動了兄長屋裡的丫頭。
雖然竹籬不是通房,可不聲不響地收用了,就是不敬。
哪怕事後說一聲也好。
“這個混賬。”謝玄英有點後悔,早知道就打重一點,躺到回府也就沒那麼多事了。
程丹若拍拍他後背,問:“我想了半天,不知該怎麼辦,你覺得呢?”
謝玄英被她順了會兒氣,終於緩和情緒,沉思道:“孩子不能生下來,無緣無故的,沒有成親前就有庶子的道理——這如何同魏家交代?”
程丹若勉強能接受這一點:“好。”又問他,“你家裡有沒有什麼秘藥,隻掉孩子,人能沒事的?”
謝玄英搖頭,反而奇怪:“你是大夫,也不知道嗎?”
程丹若說:“小產很危險,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藥量一定要控製精準,儘量不傷身。最好是擅長此道的大夫配藥。”
頓了一頓,道,“竹籬已經有四個月的身子,很難,我不敢。”
最佳的人流時間是7周內,可竹籬的孩子已經16周了。
“胎兒現在已經長出了骨頭。”她艱難道,“它很難下來,也很難弄乾淨。”
她不知道,現在是生育的風險高,還是小產的風險高,因為一樣都會死人。
謝玄英沉默少時,將她摟入懷中,輕輕撫過她的後背。
他從丹娘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絲隱藏的恐懼。這很奇怪,竹籬與她並不親近,而作為大夫,他相信丹娘見過很多死亡,並不是怕見死人的深閨弱女。
她在害怕什麼呢?
他不太懂,卻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麼。
深思熟慮之後,謝玄英道:“丹娘,我們把這事交給母親吧。”
程丹若擔憂的就是這個:“母親一定會怪罪竹籬。”
“但你不能沾手竹籬的處置,即便你能給她用藥,我也不讚同。”無論如何,謝玄英首先要保護的人是她。
他絕不會為了一個丫頭,陷妻子於不義。
“假如四弟心裡有這丫頭,出了事,他必然對你生出齟齬,母親也會認為你越俎代庖。甚至我也不好插手了,隻能由母親發落。”
謝玄英沒有提父親,竹籬落到靖海侯手上,隻有一個“死”字。
程丹若問:“你能說服母親,留她一條性命嗎?”
“有個辦法,”他思索道,“我出麵和母親說,她是我打發去伺候四弟的。”
程丹若擰眉:“這合適嗎?”
“不必說這般分明,就說我見四弟醉了,打發她去送醒酒湯,四弟以為是我派去伺候他的,就給收用了。”謝玄英說,“隻要四弟無事,竹籬就能活。”
在柳氏眼中,竹籬如果是謝其蔚犯錯的證據,她必死無疑,可僅僅是個收用過又懷了身子的丫頭,麻煩的也隻是孩子而已。
他道:“讓林媽媽親自走一趟。”
程丹若低頭思量。
許久,問他,“在你看來,竹籬是不是不該死?”
謝玄英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