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船隻補充過食水,順流而下。
今天的岸邊,多了很多背石頭的民夫。
程丹若穿著家常袍子, 斜靠在窗邊梳頭, 謝玄英給她倒了杯熱茶,道:“不是在修堤就是築壩, 否則, 沒有春天做徭役的道理。”
春耕是地方官最看重的事之一, 通常不會征徭役,除非夏天就有災禍,不得不調派人力修繕。
程丹若捧起茶杯, 慢慢喝了口熱茶, 熱水頓時溫暖四肢。
她十分好奇:“不知道是哪裡決堤了。”
“問問就知道了。”謝玄英吩咐人去打聽。
午後, 他們就得知了始末。
此事頗有傳奇色彩,說新上任的兩湖總督去黃陵廟參拜, 夜裡做了一個夢, 夢見水神壘了石台,醒來後似有所悟。
為什麼隻想著在下遊加堤,不在上遊築壩呢?倘若上遊有壩阻攔, 便可以緩和湍急的水勢, 讓下遊的積水及時分流。
於是,便命人在周圍采集石塊,在合適的地方築壩。
且這些民夫,不是被強行征召而來, 他們聽說築壩能夠減少水患後,自己背著乾糧前來,隻為夏秋之際, 自家的田地不會再被洪水淹沒。
“我聽說過孔督憲。”謝玄英道,“比起劉茂之,他做過很多實事。”
劉茂之就是榮二奶奶的父親,曾任湖廣巡撫,年初調任回京了。
程丹若故意道:“你居然對二嫂父親直呼其名。”
“官場不論私交。”他不動聲色。
她不戳穿,忍笑道:“有道理。”
不久,客船順著長江,到達了嶽陽。
這裡有聞名天下的嶽陽樓。
可惜,路程太趕,程丹若沒法下船遊覽,隻在靠岸時,叫人買了一本嶽陽知府編刻的《嶽陽樓詩集》。
過了嶽陽,便是洞庭湖。
俗話說,八百裡洞庭,作為第二大淡水湖,洞庭湖水域遼闊,風光秀美,獨樹一幟。
哪怕隻是匆匆路過,都令人沉醉其中。
傍晚,殘陽如血,照得湖麵一半是瑰麗的紅,一半是沁人的藍,難怪白居易說半江瑟瑟半江紅,著實入木三分。
謝玄英被勾起了興致,翻出壓箱底的笛子,吹了曲《楊柳枝詞》。
如今正是遊湖的好時節,可想而知,洞庭湖上不乏遊船。
他立在船頭吹曲,廣袖飄飄,遺世獨立,瞬間引來無數相邀的帖子。
有當地官員的,文人墨客的,過路行商的,大家都想認識一下神仙是誰。
謝玄英煩不勝煩,卻還得客客氣氣地找理由拒絕。
對官員,說自己上任途中,不便耽擱。
對文人,說萍水相逢,何必深交,有緣自會再見。
對商人,簡簡單單,不見。
與回絕的帖子一道送回去的,還有亮明的身份。
大家無比理解,友好地表示打攪了、冒昧了、罪過罪過。
但可想而知,他必定是今晚餐桌上的熱門話題。
“湖廣離得遠。”程丹若佯裝安慰,“人家初次見你,舉止失措也難免,彆放心上。”
月下謫仙,她看了猶且如夢似幻,何況旁人。
謝玄英瞥她,盛了滿滿一碗雞絲銀魚湯:“喝掉。”
她皺眉:“又喝魚湯?”
“銀魚滋陰補腎,你該多用些。”他板著臉,“我已命人多買些乾貨,等到了貴州,時常做來予你。”
程丹若夾起乾炸銀魚:“我寧可吃這個。”
“魚湯也要喝。”他說,“聽話。”
“在大同隔三差五吃牛羊,在這裡又要吃魚蝦。”她搖搖頭,抱著治病喝藥的心態,捧碗灌湯。
腳邊,麥子圓溜溜的綠色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謝玄英夾起一條乾炸銀魚。
沒等他放下,麥子就伸長脖子,變成長長貓條,一口叼住,走到角落吃了起來。
程丹若歎氣:“貓都比我重得快。”
麥子已經胖了三斤多,而她隻重了八兩。
肉都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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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洞庭,就是湖南常德,自此處往西南,便是貴州的地界了。
他們將繼續坐船,沿著沅江進入貴州。
之所以從湖廣繞一下,沒有走四川重慶的路線,沿烏江直入貴州,主要還是因為川貴交界處是苗人的地盤,自湖廣入,順著衛所的地點,相較而言更安全。
此外,他們也要在這裡與人會合。
馮四,馮少俊。
他和張家小娘子成親後,陪她回廣東探望嶽父,如今調令下達,他要去貴州,也不能直接從廣西翻山越嶺過去,這太危險了。
畢竟,按照大夏的規定,武將調動聽命於兵部,換言之,兵是貴州的兵,將領是空降的。
馮四隻有自家的私兵,也不過兩三百人。
所以,昌平侯和靖海侯商量,估計時間,讓二人同行。這樣兩家的私兵合起來就不少了,苗人想半路截殺,也得掂量掂量。
這是個好主意,謝玄英沒有因為感情乾擾自己的判斷,準時來到了沅州。
好消息是,馮四已經到了。
壞消息……雖然也不壞,但張氏也在這裡。
張氏,兩廣總督張文華的小女兒,馮四的妻子,名寶佩,又叫佩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