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同意了這個條件。
他們整頓隊伍。
黑勞說:“我就不去了,省得你老疑神疑鬼。”
赤碩愣了一下,有種被人看破心思的狼狽,剛想說什麼,黑勞又說:“外人插手你們赤江的事也不好。”
“我在這兒給你壓陣,不過,”黑勞挑起眉,“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能堅持住嗎?”
“沒事。”輸人不輸陣,赤碩強撐著頭疼,避開明亮的光線,“那你就在外頭等著吧。”
黑勞說:“行事多加小心。”
“嗯。”赤碩拉起韁繩,緩緩走上吊橋。
橋不寬不窄,最多之隻有兩人並行,沉甸甸的分量壓得橋麵往下墜,兩邊的藤繩晃晃悠悠。
太陽從雲層後露臉,灼熱的光線刺得他愈發難受。
他又看見了小人。
他們手拉著手,圍著篝火跳舞。
其中一個人是他自己,圓圓的腦袋,圓圓的臉,他咧著嘴,卻不是在笑,而是驚恐地瞪著前方。
明亮的日光變成了跳躍的火苗。
他看見一個女人被拽出屋子,拖曳過泥土,摔在眾人麵前。
“燒死她!”他們在說。
蒼老的巫師念念有詞,他說,這個女人心懷怨恨,詛咒了寨子,隻有燒死她,才能解除詛咒。
赤碩看見了自己的父親。
他陰沉地盯著那個女人,用力揮下手。
女人被綁上柴堆,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你們不得好死!一群蠻夷!去死吧!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赤碩看著她。
她也看見了赤碩。
烈火吞沒了她的身體,女人雪白的皮膚一下變紅,隨後變成焦黑,一撮撮灰塵在火焰中起舞。
赤碩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變得僵硬,肌肉緊繃,無法動彈。
陽光和嘈雜的人聲讓他無比頭痛。
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
天旋地轉。
赤碩看見了橋索,看見了藤條,看見了變高的住宅,也看見了……奔騰的江水。
他低頭,發現自己胸前插著一支羽箭。
是誰……念頭還未閃過腦海,世界就驟然黑暗。
他的腦袋正好撞在一塊礁石上,頭骨與腦漿瞬間崩裂,被洶湧的河水吞沒。
赤碩死了。
寨樓上,魯郎中震驚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轉折,甚至都沒反應過來。
誰射的箭?他好像看見是……是寨子裡有人射了箭!
他們的人裡可沒有神箭手,再說了,不都被寨主軟禁了嗎?誰乾的??
魯郎中滿頭霧水,卻見對岸的叛軍一下騷動起來。為首的年輕人中氣十足,聲音清晰地傳到了這一邊。
“漢人的埋伏!”他高聲說,“漢人殺了赤碩!為他報仇!”
魯郎中目瞪口呆,下意識地和一樣震驚的寨主對上了視線。
電光石火間,急智奔湧。
“寨主大義滅親,棄暗投明,誅殺叛賊,當為首功!”魯郎中的嘴皮子從來沒有這麼快過,“大喜啊!赤江同知非你莫屬!”
複習一遍,赤江安撫使司,一把手安撫使,二把手同知。
而眾所周知,赤韶今年才十四歲,或許需要夕照的人幫忙治理,這二把手和一把手之間的區彆……微乎其微。
千魚寨的寨主看看外頭的叛軍,再想想這些年無休止的上貢,露出明顯的踟躕之色。
“寨主,”千魚寨的巫師緩緩開口,一錘定音,“赤碩受詛咒而死,不祥啊。”
寨主醍醐灌頂。
他想到了赤碩的母親,那個被擄掠來的漢人女子,她曾詛咒了赤江,害得此地乾旱數年,民不聊生,死傷無數。
赤碩肯定繼承了她的怨恨。
那支神出鬼沒的羽箭,他直愣愣的看著箭射入自己胸膛,卻沒有絲毫動作……一切的一切,都如此詭異。
“收吊橋!放箭!”寨主做出了選擇。
霎時間,魯郎中麵色漲紅,興奮得難以言喻。
這可是大功啊!大功勞!!
終於揚眉吐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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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郎中親眼目睹了事情的原委,真假毋庸置疑,全軍士氣高漲。
赤碩雖然是最後加入的,卻也是個土酋,如今三去一,赤江大部分寨子都表示歸順,絕對是個能送去京城的好消息。
程丹若也很高興。
赤碩死得正是時候,她和幾個寧寨的談判正陷僵局,消息一到,形勢必然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