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桃是老定西伯的幼女, 老伯爺五十多歲才有得她,視若明珠,而大哥已經三十多歲了, 可以當她爹。
整個少女時代, 她都是在兩代定西伯的寵愛下長大的。
西南之地, 定西伯是土皇帝, 她就是公主。
這樣的身份已經十足難得,偏偏上天厚愛她,又給了她美麗的樣貌,每當她騎馬上街, 圍觀她的路人必定要讚一句“好標誌的樣貌”。
等進了京城, 世家小姐們背地裡說她“邊蠻來的土丫頭”, 她卻還是能得到所有少年公子的矚目。
數年前,丁桃進京, 大嫂未嘗沒有給她挑夫婿的意思, 可她一個都沒相中, 不是覺得這個文酸, 就是覺得那個諂媚。
大嫂唉聲歎氣, 她卻相信自己一定會嫁一個英雄。
果然, 回到貴州後不久,她就見到了黑勞。
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最開始不怎麼把她當回事,隻悶頭和人比武, 她心裡不高興,故意和兄長說讓他幫自己打狼捉熊。
她不過是想捉弄他,沒想到他都辦到了,反倒讓她生出幾分好奇, 做什麼都要帶著他一起。
相處的次數多了,便漸漸萌生情愫。
丁桃不在乎他的出身,她隻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可定西伯不同意,母親也不同意,說黑水寨是個苗寨,又窮又小,她這樣的身份就該嫁到京城,而不是和一個苗人在一起。
她使出百般手段,撒嬌、哭死去的爹、絕食,什麼都做變了,依舊沒能讓家裡人改變心意。
難道家人不點頭,她就不能嫁人了?
丁桃才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小心收拾了東西,直接私奔了。
黑勞沒有辜負她的愛,對她一直很好。母親慢慢鬆動,似乎有點頭的意思,可沒等到家裡人改主意,大哥就死了。
母親和嫂子上吊自殺,這個世界上對丁桃好的人,隻剩下黑勞。
她不能失去他:“你跟我走。”
丁桃用力拽著他上船,“我不許你死。”
黑勞搖搖頭,掙脫她的手掌:“小桃,我和伽伽把大家帶出來,是想讓寨子裡的人都能過上更好的日子。現在……”
他頓了頓,苦澀道,“我們快要失敗了。”
“失敗就失敗,我跟你回黑水寨。”丁桃哀求,“我們離開這裡,重頭開始。”
黑勞:“我已經不能回頭了。”
烏蒙山層巒疊嶂,漢人沒那麼容易找到他們的老巢,可彆忘了,有的是人願意吞並他們。隻要大夏放權,水西就會進山,幫他們“平叛”。
那個女人說得不錯,他死了,族人才有一條生路。
黑勞想起了漢人常演的戲,項羽烏江自刎,不肯過江,從前他不理解,現在他卻明白了。
無顏回鄉,死在這裡是最好的結局。
他漸漸氣促,不再多說,示意黑永把她拉走。
“你不走,我也不走。”丁桃甩開他,“要死就一起死。”
黑勞張口欲勸,卻又吐出一口血,麵色漸漸發紫:“永——”話音未落,忽然目眥欲裂,“有人來了!走!”
大概愛情的力量就是超越常理的偉大,他居然把丁桃推上了船。
與此同時,河岸的另一邊冒出了大片黑影。
旌旗迎風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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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英是在寅時初才找到的這條河。
屈毅順著辣味尋覓,卻誤入一個洞穴,往裡走沒多遠就是水潭,幽森可怖,但他考慮了下,讓一個熟諳水性的護衛潛下去,結果就發現,水潭積水不深,也就半人高,淌過去就能看到通道。
火把照燒不誤,也沒有奇怪的氣味,遂派一隊人深入探索。
大約半個時辰後,他們走出洞穴,看見了一條河,以及若隱若現的火光。在附近搜尋了片刻,發現灌木叢中的幾個竹筏。
謝玄英知道,找對地方了。
他按捺住心中的擔憂,令部下分隊入洞,剛集合好人馬,苗人就出現了。
沒看見程丹若,他自然擔憂不已,可現在渡河隻會暴露行蹤,隻好耐心等待。
一刻鐘後,他就見到了被挾持的妻子。
謝玄英看了旗手一眼,示意他展開旌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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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看見了旗幟上的“謝”字,立即掐掉針頭的封蠟,往鉗製住自己雙臂的黑永胳膊上,重重一紮。
黑永感覺到了針尖刺入的疼痛,可這點痛對他這樣皮糙肉厚的人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麼,手都沒鬆一下。
“老實點。”他以為是簪子剪刀之類的東西,不耐煩地嗬斥。
程丹若安靜下來。
黑勞低聲道:“告訴他們,敢放箭就殺了她。”
黑永點點頭,忽而覺得有些暈眩,但他顧不得多想,刀架在程丹若脖頸處:“不許放箭,否則殺了——”
他眼前頓時一黑。
砷起效了。
程丹若趁著他手臂僵硬,二話不說,推開他往河裡一跳。
冰涼的河水淹沒了她的身軀,寒意竄上天靈蓋,四肢都變得麻木。
她屏住呼吸,全力遊動。
“噗通”“噗通”,背後傳來巨大的落水聲。
苗人也跳了下來,他們來自黑水寨,從小就在湖裡泅水捉魚,水性極佳,沒幾下就趕上了她。
程丹若拔出懷中的匕首,朝著自己撲來的人就是一頓亂紮。
換在岸上,以對方的敏捷和她的虛弱,是決計刺不中的,可水中浮力強,人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弱,她胡亂一頓紮,對方避不過。
刀尖傳來紮進肉裡的鈍感。
對方吃痛,竟然怎麼都拉不起她的分量。
水麵上。
箭矢紛然而至。
謝玄英立在岸邊,冷靜地鬆開了弓弦。
他射箭的速度極快,且準頭奇準,一箭既出,必定帶走一個苗人的性命。他們本又都受了傷,在這一連波的箭矢下,再敏捷的身手也躲無可躲。
“下水。”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都往河裡跳。
除了丁桃,她不會水。
黑勞推她下去,讓她扶著竹筏,勉強漂浮在水麵上,自己則跪倒在竹筏上,手牢牢握住她的肩膀。
“勞!”丁桃慌亂不已,伸手碰他的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