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稠的血液滴落在她美麗的麵孔上。
一滴,又一滴,淌過她的睫毛,淌過她的鼻梁,最後落進嘴角,鹹鹹的腥味。
黑勞低頭注視著她,眼睛一眨不眨。
“你說話啊!”丁桃拽了他一下。
黑勞的身形轟然倒塌,重重摔下竹筏,背上幾支羽箭搖晃,徐徐沒入水麵。
他已經死了。
“黑勞!”丁桃劃動四肢,笨拙地去找他,“你彆嚇我!出來啊!”
她撕心裂肺的聲音引起了其他苗人的注意,他們圍攏過來,在水下撈住下沉的屍身,一時失措。
“永?”他們下意識地去找二把手。
可黑永倒在竹筏上,早就已經沒了氣,直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下水!”岸邊的屈毅率先脫掉了鎧甲,拿起佩刀含在口中,涉水入河。
也是多虧了謝家水師出身,親衛個個會水,毫不猶豫地跟著下去了。
謝玄英也割斷了甲胄的係帶。
“公子!”其他人嚇得趕緊去攔他,“您有傷在身,不能下水。”
“滾開。”謝玄英看也不看他們,大步入河。
程丹若剛落水時,還掙紮著冒了個頭,這會兒卻有三四個呼吸見不著了。她生死不知,謝玄英怎麼可能在岸上空等。
他要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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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感覺自己要死了。
苗人屏氣的功夫好得不可思議,她感覺肺要爆炸,他們還毫無上浮的意思。幸虧下水前,她抖了抖袖子,在寬大的袍袖中裝了一袖的空氣紮進,才跳得河。
憑借這口的空氣,才勉強緩和了窒息感,掙紮著上浮換氣。
可她一露頭,苗人就看見了她,好幾個人朝她撲了過來,還有人拿出了弩機。
迫不得已,她隻能再次下潛。
每一秒都像一年那麼長。
她聽見丁桃尖利的聲音,但聽不清楚,周圍的河水被不速之客攪渾,視野也變得極其糟糕。
無法分辨方向,身體被水流衝著走。
好冷。
程丹若實在憋不住氣,想浮上去再換口氣,可四肢漸漸不聽使喚,怎麼用力劃水都動彈不了。
小腿傳來劇烈的抽搐感,強烈的痛楚直接擊潰了她的動作。
抽筋了。
沒有熱身動作,就下到十度以下的河水裡,不抽筋才怪。
缺氧導致大腦產生了暈眩感,程丹若必須克製本能,不去掙紮,儘量放鬆,舒展身體,讓水的浮力把自己托舉上去。
放輕鬆、放輕鬆,不要緊張,不、不要……她感覺自己還是在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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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英在水下遊了三遍,也沒找到程丹若。
他確信這就是她上浮的地方,照理說,以她的體力,除非被苗人挾持帶走,否則遊不了多遠。
怎麼會不在這裡呢?
他抹了把臉,抬頭看向下遊。
折斷的羽箭盤旋,飛速向下遊流走。
謝玄英頓了頓,驀然色變。不對,之前水的流速沒這麼快,怎麼回事,明明不曾下雨……是洞穴的水?
他不太了解洞穴的構造,可向導昨晚帶路時,提過他見過的洞穴,有的洞中不止有湖泊,還有河流,甚至像會漲潮退潮,和海一樣,和地下暗河有關。
不明情形的人不小心誤入其中,很可能會被活活淹死。
這條河與洞穴相通,莫非也是如此?
糟了,謝玄英的心猛然收緊。
假如真是這樣,丹娘的位置恐怕已經離此處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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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竭儘所能,控製自己不亂動消耗體力,期待自己浮起。可肺部疼得都要爆炸,她都沒能脫出水麵。
相反,每次身體好像要上浮時,就有一股力量把她推下水。
她試圖反抗,但又無法反抗。
這一切,像極了她在洪水中穿越的情形。
此念一起,程丹若自救的動作便為之一停,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極其荒誕又可怕的想法。
——是不是到了結束這趟旅程的時候?
——我上一次溺死,是不是也在22歲?
驚人的巧合。
像是感受到了內心的想法,氣管倏地失去了控製,大量積水灌入鼻腔,順著喉嚨往下流。
程丹若下意識地掙紮:要死了嗎?這次死,能回去嗎?不,我不想死,不,讓我死了吧,結束吧……不,我想回家,我不想死……
紛亂又矛盾的念頭,徹底攪亂了她的思維。
她求生不求死,可死亡又在以彼岸誘惑。
——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不,穿越和死亡毫無關係,彆忘了,你曾在浴桶中試圖溺死自己,可在瀕死的那一刻,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回不去了。
——或許這次不一樣,我又到了死亡的年紀,又在一條冰冷的河中。
這隻是個巧合,你甚至不在穿越的那條河,都是臆想罷了。
——那麼,結束這一切有什麼不好的呢?這十幾年來,我經曆了太多痛苦,為什麼要留下呢?
你真的這麼想嗎?
你在這個世界上,真的隻有痛苦嗎?
你活的十幾年,難道毫無意義嗎?
不。
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