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侯府眾人又聚集到了明德堂。
今日有客人,開大席,設在了花園的水閣處。女眷在屋裡頭, 男人在外頭,熱熱鬨鬨地坐開好幾桌。
顧太太和顧蘭娘是客人,原該坐上首。但顧太太也客氣,謙讓半天,還是把下首第一位讓給了程丹若,自己往下坐。
這樣,就變成顧蘭娘坐在程丹若旁邊了。
比起顧太太純粹的感慨,顧蘭娘就要尷尬很多。
雖然過去多年,可誰能忘記少女時代告白被拒絕又掉落山崖的糗事呢。
更慘的是,見證人成了告白對象的妻子。
她如坐針氈, 隻能埋頭吃菜。好在眾人知曉她孀居多年, 以為她性情寡言,並未起疑。
程丹若假裝失憶,好像完全不記得舊事,隻說當年顧太太對她的照拂,還送了她兩匹葛紗料子。
顧太太一邊笑, 一邊暗暗心驚。
她算是見過程丹若落魄的樣子,多少怕她介懷,不敢順著回憶,笑道:“不敢當你的謝, 是你照拂我們家蘭娘在先。”
“舉手之勞罷了。”程丹若看出她的警惕,點到為止,“說起江南,好些時候沒回去了, 聽說現在還是多百褶裙?”
服飾是個安全的話題,顧太太接住:“可不是,多的有幾十道褶子,燙好以後得上膠才能定住。”
魏氏道:“咱們這還是寬褶多些。”
其他人紛紛加入,炒熱氣氛。
程丹若時不時問兩句蠶絲的價格,工錢幾何,地價多少,算是了解江南風物。
顧太太當家,知道的事情不少,說道:“西洋人喜歡咱們的絲綢,這東西又不怕放壞,有價無市,價錢一年年走高。”
“江南的西洋商人很多嗎?”程丹若插嘴。
“多得很,還有些傳教士,一個個滿嘴鳥語。”顧太太敏銳得很,笑問,“你對這些感興趣?”
程丹若道:“我對西洋東西很感興趣,姨母若有認識的,煩請引薦一二。”
顧太太一口應下。
“勞煩您了。”她拿起酒壺,為她和柳氏斟酒。
她這樣謙和,顧太太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
這頓接風宴算是賓主儘歡。
約莫七點半上下,謝玄英進來告辭。
柳氏不留他們:“你們忙得很,自去吧。”
他又向顧太太賠罪,說改日請顧六出去吃酒,順便見見文二爺,請她放心。
“您放心,顧表妹在京城,我和丹娘都會照看的。”他看向程丹若,輕輕握住她的手。
程丹若登時好笑,口中卻附和:“您放心就是。”
顧太太一時喜形於色,不好恭維晚輩,便和柳氏道:“我可要厚顏沾你的光了。”
“一家人,外道什麼?”柳氏笑著,何嘗不覺得兒子兒媳給自己爭了臉麵,馬上催他們回去,“夜深露重,你們早些回家吧。”
謝玄英施禮告退。
走到外頭,又握住她的手:“回吧。”
程丹若瞥向兩人的衣袖:“這是做什麼?”
“不做什麼。”
“騙鬼呢。”
“中元將近,不可妄以鬼神。”
“呸,老不修。”
謝玄英慍怒:“說誰老?”
他在燭光月色下的麵孔輪廓分明,俊逸如初,實在看不出老去的姿態。她隻好忍氣吞聲,改口道:“不害臊。”
“沒良心。”
兩人互相“嫌棄”著,袖中的十指卻未曾鬆開。
從前執手,餘生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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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江南士族聯絡感情,隻是程丹若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她還有很多工作,比如中元去夕照寺做法事,提醒太後為田家人超度,追封她早逝的弟弟。
而進入八月後,所有人的工作重心就隻剩下了一個。
——讓小皇帝上學。
祝灥上半年就該上學了,可他不想學習,撒嬌哭鬨,田太後疼兒子,怕他年紀太小過於辛苦,就說夏季燥熱,怕他中了暑氣,等到秋高氣爽再說。
現在,秋天到了。
田太後也保不住兒子,隻能同意。
老師的人選經過激烈角逐,最後花落關係戶。
經義老師是翰林學士兼禮部左侍郎,正宗理學派,和楊首輔素來親近,兩人還是同年。當年楊首輔點了狀元,他就是榜眼。
曆史老師是翰林侍讀,趙侍郎的親家,他女兒嫁給人家兒子,算是是清流。
書法老師……餘有田。
程丹若不知道謝玄英怎麼操作的,反正肯定有幕後交易,餘有田被塞了進去,成為了帝師。
她履行承諾,對啟蒙老師的事不發表任何意見。
田太後問她怎麼看。
她說:“首輔選的人,應當不差。”
就這樣,三位老師走馬上任,給祝灥小朋友開課了。
大家都很開心,隻有祝灥不開心。
他對三個老師的招呼,就是在見他們的時候,抓起金盤中的橘子,一個個砸到了他們身上。
顯然,他以為這麼做,三個老師就會怒氣衝衝,掉頭就走。
但他忽略了士大夫對教育天子的熱情。
三位老師沒生氣,反而開始講道理。
第一個說,陛下你這麼做是不對的,有違天子的仁德。
第二個說,天子高居廟堂,一言一行都關乎社稷,必須嚴格要求自己。
第三個說,我們雖不才,卻也願意效仿先賢,儘力輔佐你。
祝灥的笑容消失了。
他聽不懂,但本能覺得自己要倒黴了。
事實卻確實如此。
自八月起,他就必須每天六點起床,八點開課,這個時間還是程丹若調整過的結果,不然他就得四點起床,六點上課。
八點到十點,經義課,禮部侍郎親自講解君王和聖賢的問題。
十點到十一點,背課文。
十一點到下午一點,吃午飯,睡午覺。
下午一點到三點,曆史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