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紗後投落下一道纖細的影子,她進去後,並未離開,而是久久地將背靠在門框上。
祁宴走上台階,手搭上扇門,輕聲開口:“好。”
她回過身來,指尖也放上扇門,輕覆上他落在門紗的手掌影子上。這一刻,二人好像隔著扇門在十指交握。
夏日快到尾聲,蟬鳴卻依舊躁耳。
衛蓁道:“快入夜了,你該走了。”
祁宴道:“好。”
他滿心期待著,一個月後他回來,她會給自己送何禮物。
他雖然牽手過、擁抱過、親吻過,但都是他在主動,她從未開口訴說過對他是何情意。
有些事不宣之於口,便是尚未達到那個節點。
祁宴並不著急,謀劃她需要的是耐心,他會等她一點點克服羞澀。
次日一早,祁宴便離開了國都,這一次,還將左盈一同帶了去。衛蓁從前日日與這二人見麵,眼下都走了,還覺得有些不適應。
不過她也無心過多糾結這個,晉王交給她的任務頗為繁重,起初是核算是晉宮前三月開支,她前後花費了六七天,來回核驗了兩遍確認無誤才呈交上去。
而後晉王又給了她許多卷宗書簡,涉及晉國北邊兩塊的封地,令她點清兩地的賦稅。
晉楚兩國律令不同,賦稅方式更是不同,那封地下麵涉及大大小小的縣邑,也是盤根錯節。
衛蓁一切都得從頭學起,雖任務繁多,卻也絲毫不覺疲累。
她是學宮中唯一一個被召入王殿,能有幸接觸到這些事情的女郎。
從入學宮,得知女郎竟要上籌算課的那一刻起,她便猜到晉王的心思。
晉王在為晉國,培養一位合格的未來王後。
學宮中的一切課程,王後都必須掌握,就算當不了王後,日後成了藩王的夫人,能協助藩王管好封地。
可做藩王夫人有何好的,衛蓁清楚地明白,萬一哪日她們觸怒晉王,也依舊逃不了被晉王厭棄的命運。
隻有對晉王有用,無可替代,才能徹底在晉宮立足。
所以她一切都要做到最好,叫晉王看到可以被利用的價值。
“利用”這個詞,包含的東西太多,衛蓁從不覺得落在人身上有何不好。
先楚王與王後送她來和親,卻不知曉她早年從祖父那裡,學到過許多東西,接觸過楚國許多私密的卷宗,從他們在楚國的封地,可以來推算整個楚國疆域大致情況,包括各個地方土地、人口、能用的軍隊規模。
楚國不要她,但晉國一定會用得上她。
涼風吹來,午後衛蓁坐在一處涼亭之中。她一邊比對著晉國的律令,一邊對照手上的這本稅收冊子。
夏末秋初,暑氣還未完全消去,這一處涼亭靠著一池湖水,風一吹涼氣便從湖麵上拂來,實在是清涼之地。
還有幾日,祁宴應當就得回國都了,隻是到那時,她也到了將冊子交上去給晉王過目的日子。
涼蟬扇風的動作一停,衛蓁察覺到什麼,抬起頭來,看到了一道修長的身影。
姬淵在台階前停下,身後的宦官為他抱著公文,手臂裡滿滿當當都是竹簡。
衛蓁起身,盈盈行禮:“見過七殿下。”
姬淵抬頭看一眼涼亭,又看向衛蓁。
他身後的宦官出來道:“公主要在這裡看書簡?”
衛蓁體會出來話語中不對的意味,今日她找到這處地方,看到亭中擺放著香爐,地上鋪著華美地毯,案幾被擦得不染纖塵,她還詫異,這麼一處景致極好的涼亭,竟然無人前來。
這會看到姬淵,一下意識到,自己怕是無意間占了他的地方。
衛蓁連忙收起竹簡道:“是在下魯莽,占了七殿下辦公之地,這就離開。”
衛蓁喚涼蟬來幫忙收拾。
“不必。”姬淵已邁入涼亭,示意宦官將竹簡放下,“亭中還有一張桌案,我用這張辦公便好,公主忙完自己的事再走,無妨。”
他看一眼她麵前小山般的竹簡堆,“公主搬著這些書簡,來回找地方,也是麻煩,不是嗎?”
他雖是好心叫她留下,但眉眼冷雋,神色依舊疏離。
他已然坐下辦公,而衛蓁看著自己那一堆書簡,的確如他所說,一時間難以搬走。
衛蓁朝著姬淵行禮,“那在下便再打擾殿下一會。”
她今日的任務差不多都完成了,就剩下一點,做完便可以離開。
姬淵坐於案幾後,並未抬起頭,指腹翻動公文。
衛蓁回到桌邊坐下,很快沉下心來。
柔風拂動江波,魚兒從江麵躍起又落下,與湖水叮咚之聲相映成趣。
麵前的案幾上,被送來了一盞茶,宦官的聲音響起,輕輕的:“公主,用點茶吧。”
衛蓁抬起頭,見姬淵正坐於茶幾後,這茶應當是他才沏好的。
衛蓁微微一笑:“多謝殿下。”
她接過那隻天青色茶盞,觸手便覺釉麵清潤,如同上好美玉,再細細一觀,茶盞底部竟有以玉石雕鏤成的魚兒,日光照入盞中,魚兒影布於茶盞麵上,風搖影動,可見其主人之品味,在用茶一事上也要求風雅到了極致。
衛蓁飲下這一盞茶,告退離開。
從她起身到離去,姬淵都未曾抬一下眼。
她的腳步聲離去後,涼亭徹底安靜下來。唯有姬淵麵前的茶壺中,氤氳熱氣升起,吹得茶蓋噗噗作響。
宦官走到衛蓁的案幾邊,正要擦拭案幾,被一物吸引去目光,低下頭將其撿起道:“殿下,公主遺留了一卷文書。”
宦官將書簡送到桌上,姬淵看一眼,便認出了上麵的內容,是晉國北邊一處城池情況的私密文書,淡聲道:“放回原處,等會她會來取的。”
宦官稱是。
過了會,他來為姬淵收拾茶盞。
“大王頻頻召見楚公主入王殿,殿下近來也多留意公主,怕也是因大王對公主的重視吧。”
姬淵看著公文道:“她會是晉王為未來儲君挑選的妻子。”
姬淵抬起頭來,入目便是她用過的那隻茶盞,茶盞邊緣還沾著一抹嫣紅的口脂印,透著一股淡淡的幽香。
姬淵不在乎未來娶哪個,而是會娶那個對他最有用的。
而無疑,衛蓁是最有利用價值的那個。
“此前出使楚國的使臣,送來關於和親公主的冊子上,是不是記過她的生辰?”姬淵道。
“是,因為與我們十一公主是同一日,殿下也便記住了。”
“五日之後,備個生辰禮,給她送去。”姬淵輕聲道。
宦官一愣,倒是從未見自家殿下對哪個女郎如此上心過,隨即應下。
儲君之位懸空,久久未曾立下,大王在一眾王孫中,明顯中意七殿下。
大王曾經暗示過,其與魏國公主婚約作廢,七殿下儘可以在學宮諸多女郎中物色心儀人選。
他若是向大王求娶楚公主,其他的王孫又如何比得過?
宦官道:“那奴婢這便去為公主準備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