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懶得理老婦人,小小打個哈欠,轉過身,擺出了送客狀。
老婦人被她氣得夠嗆。
正待發作,隻聽外邊一聲清唳狐啼,豔陽高照的天空霎時便下起了薄薄細雨。
狐仙大人來了。
半邊太陽半邊雨。身著純黑紋付羽織袴的少年乘風而來,笑意盈然地落了地。
身後無數小小的狐狸團子跑來跑去,等到了神社,又一個個施法變成了狐狸福瑞的模樣,撐傘的撐傘,提燈籠的提燈籠,舉屏風的舉屏風,一派熱鬨景象。
白無垢穿法複雜,裡麵又是內襯疊內襯,不僅重,而且還緊得很。神田詩織小心提著裙擺,有心大步往前,卻礙於身上裝備,隻能慢慢悠悠小步前進。
夏油傑第一次見到她穿白無垢。
粉黛薄施,容顏秀美。是他一直想見,卻又難以奢求的模樣。
少年仔細打量她一番,眸底笑意更勝。
他朝她伸手,低聲誇讚:“你今天很漂亮。”
夏油傑表情誠懇,神田詩織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虛榮心得到大大滿足,將手搭上去,謙虛地商業互吹:
“彼此彼此。你今天也很帥。”
夏油傑輕笑。
大妖的棲息地在繁密茂盛的森林之中。
四周漸漸起了霧。
大霧彌漫,狐火幽幽,雨聲淅瀝。紅得招搖的油紙傘上墜落絲絲血似的雨線,狐狸們提著點了狐火的紙皮燈籠,列著長長的迎親隊伍,一路朝森林深處走去。
神田詩織左右望一眼,屏退撐傘的狐狸,靠近夏油傑,悄聲說:“前日夜晚,我有了關於幻境的新發現。”
夏油傑低眸。
見她雲鬢微濕,他抬手接來油紙傘,替兩人撐著,擺出洗耳恭聽狀。
神田詩織將自己的發現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出來。
夏油傑斂眉沉吟,半晌,眉頭緊蹙,甩甩尾巴,很不讚同的模樣。
“你還有陰陽師情人?花心的壞孩子。”
她:“?”
重點是這個嗎?
神田詩織噎住,忍不住剜他一眼:“你認真點。”
夏油傑想了想,正色:“你對他還有留戀?”
“……”
神田詩織默默抬腿,踩了他腳尖一下。
她氣惱,提起裙擺往前走:“現在是在乎這個的時候嗎?”
看她好像真的有點不大樂意了,夏油傑這才慢悠悠斂起輕佻的神色,略顯苦惱地抖抖耳朵,長腿一跨就追上了她,從容道:
“抱歉,隻是在開玩笑。”
神田詩織這才慢慢緩下腳步。
夏油傑問:“你的意思是,悟也進來了?”
她點頭:“很有可能。”
“那把匕首呢?”
她小心張望一下,背過身,偷偷摸摸從衣袖底下摸出來,交到夏油傑手上。
夏油傑端詳一會,拿拇指推開鞘。
雪白冷芒霎時映亮他的眉眼。
“很鋒利。”他評價,重新將匕首入鞘,“好像的確能直接紮入心臟。”
神田詩織覷他。
他臉上笑眯眯的,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
她很沒形象地翻個白眼,往他身上戳戳戳,生氣:“你怎麼一點也不擔心。”
夏油傑拿尾巴卷起她的手,固定住。神田詩織本想掙脫,可一摸到這條毛絨絨的蓬鬆大尾巴,她頓時有點舍不得了。
少女安靜下來,悄悄薅起了他的尾巴毛。
夏油傑問:“如果成親的辦法行不通呢?”
神田詩織擰眉沉吟。
半晌。
她:“那也沒辦法了吧,隻能先找悟彙合,嘗試靠暴力破解幻境了。”
夏油傑笑了一下。
尾巴鬆開,牽過她的手,包住。寬大掌心溫熱有力,有長期訓練而磨出的繭。
他肯定:“嗯。暴力破解。”
過了會,又忽然:“你知道狐狸是犬科動物嗎?”
話題跳躍太快,神田詩織一時跟不上,下意識:“知道呀,怎麼了?”
夏油傑側目瞧她。
他沉思,從鼻腔裡長長“嗯——”了一聲,好像有點苦惱,但透出的表情又像是
微妙的感興趣。
“會不會很辛苦?”
神田詩織沒聽明白,茫然眨眼:“什麼?”
夏油傑也跟著輕輕眨眼。
他慢悠悠地露出個笑,牙齒尖尖,尾巴很愉悅地甩來又甩去,揉了把她的腦袋,意味深長地壓低了嗓音。
“很有潛質的好孩子。再多努力一下吧。”
她:“?”
……
路太長,走得腿酸,後來還是夏油傑放出了咒靈,馱著她到的妖怪大宅。
主持的齋主也是隻狐狸,不過看上去是隻年事已高的老狐狸。
傳統婚禮的流程她跟五條悟走過一遍——雖然隻走了一半,還是簡化版的儀式,但也算有個大致了解,此時做起來也不陌生。
臨到誓詞環節,神田詩織捶捶站得酸軟的腿,拿過誓詞本一看,頓時“咦”了一聲。
她小聲:“說起來,妖怪的壽命都挺長的吧。”
夏油傑輕輕的:“嗯。”
他今天心情似乎尤其的好,眯著狹長狐狸眼,身姿筆挺,笑盈盈看她。
神田詩織被看得有點不自在,忍不住摸摸鼻子,臉蛋微紅著彆過一點臉。
“彆看我,看誓詞本。”
夏油傑這才低頭。
這是一份修改過的、專門針對人與妖之間的誓詞。
人妖壽數有彆,因此這本誓詞上還專門提及了轉世之約。
叫他聯想起現實的情況,不禁略微恍神。
這一頓就是許久,還是神田詩織拽了拽他,疑惑:“你怎麼了?”
夏油傑回神,壓下突如其來的苦澀,搖頭:“不,沒什麼。”
人一旦轉世就會清空記憶,而妖怪卻要在漫長的餘生中,承受著愛人離去的痛苦,不斷等待她的一次又一次輪回。
即便如此也願意締結緣分,這份誓詞正是為此而準備。
何其相似。
夏油傑垂眼凝視著少女,眸光深深,神情溫柔地在她額前落下一吻。
“隻是在想,比起用遺忘來減輕痛苦,我更寧願如此生生世世地糾纏下去。”
神田詩織心神微動,捂住額頭,呆滯看他。
忽然。
殿外狂風驟起,小狐狸們被紛紛掀翻,挨個痛呼起來。
銀白長發、眼覆白絹的神子高高浮遊於天空,狩衣潔白如雪,霜玉似的精致容顏上顯露著明顯的不虞之色。
五條悟抿緊唇角,聲音很沉:“你們在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