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上頭的時候留給大家一桶冷水, 李曉詩的目的也不是真的單純為了給大家潑冷水。
她隻是想讓大家冷靜一點,不要真的沉溺於對盛世的幻想中。
盛世雖好,作為封建王朝, 也總有覆滅的一天。
所以大家更應該做的、更應該去看的, 都是當下。
立足當下,好好地為了把自己的生活過好而努力才對。
——對百姓們是如此,對皇帝們來說更是這樣。
不管是被提到的皇帝,還是沒被提到的皇帝, 身為統治者, 手上掌握著萬萬千千老百姓的命運, 他們都不應該過度地沉浸於一個所謂直播中展露出的虛幻景象, 甚至到忘乎所以、以為自己也可以隨隨便達到的地步。
沒有到達盛世的, 就要去努力;到達盛世了的、這次還被點名表揚了的, 就更應該自勉才是。
李世民深諳這個道理。
他始終沒有放鬆過心情, 觀看直播的時候就處於一種能學習就學習的輸入狀態, 全程都很專注, 結束之後也是立刻去書房整理書寫起了心得。
隻是……李曉詩最後丟下的那句話,可以說是讓他晚上完全睡不著了。
什麼養生, 什麼規律作息, 一時間全給忘到腦後去了。
李世民翻來覆去, 連著熬了兩個通宵。
大唐遲早會亂,那個所謂的“安史之亂”總要到來。
——他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就像是他們解析李白秦王掃六合一樣,先揚後抑——揚得越高、後邊的抑就越讓人難以接受, 越讓人覺的落差大。
就算他在大唐篇章開始之前就一直給自己做心理暗示,告訴自己萬事萬物有盛就有衰,這是世上所有事物都要經曆的規律。
可……
在親眼見過大唐這樣的繁榮後,又怎麼能讓他平靜地去接受即將到來的現實呢?
哪怕有盛有衰, 哪怕心裡門兒清,但還是難以心平氣和地接受。
所以李世民能做的,就是將自己沉浸到對現下大唐的建設中去,用政務來讓自己忘記那些馬上就要來臨的風雨。
連美名傳千古如李世民的皇帝都知道居安思危,好好整理從天幕中看到的東西,想想有沒有什麼能夠用到自己當下來的,順便再好好警醒一下自己。
但很顯然,還是有些人是搞不懂這個道理的,就像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能被約束的都是遵紀守法的人、所以,能被點醒的人,都不是昏了頭的人。
真正沉醉於想象、耽溺於美夢的人,永遠是無法被從外部叫醒的。
看完天幕,李隆基覺得自己簡直是從頭被誇到尾,通體舒暢,舒服的不能再舒服了。
嗯,除了在涉及“大周萬國頌德天樞”的時候、以及對李白那首罵秦始皇的詩的解析的時候、還有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李曉詩和其他人的說辭讓他聽著覺得有點不大爽,其他時候李曉詩的話收在他耳朵裡,都是怎麼聽怎麼舒服的。
這是在歌頌大唐麼?
這明明是在歌頌他啊!
連太宗都沒有這樣被反複地提出來稱讚,天幕裡關於那個什麼武周,就出現了一個萬國頌德天樞吧?再沒其他的了——
但他呢?
不管是唐長安城的市集,還是舞馬銜杯,更甚至最後作為收尾的“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也都是歌頌的他這個時期,他的“開元盛世”。
這不正說明了他的勵精圖治,政績斐然,名傳千古,被無數人稱讚歌頌麼?
心情極好地親手為楊貴妃釵上金簪,李隆基整個人都洋溢著鬆快得意的氛圍。
“愛妃,舞一曲吧。與朕同賞這份喜悅。”
聞言,楊玉環眸底劃過些訝然。
這種時候了,還要跳麼,天幕不是……?
但旋即,她就輕撫雲鬢,精致的麵頰含著幸福的笑,像個精致的玩偶,藏起了所有李隆基或許會不願意見到的情緒。
她起身,盈盈一拜,提步走向空處,豐腴珠潤的身段輕盈靈巧,合著李隆基親自鼓的樂,熟練地跳起了舞。
她是妃子,她有她的職責。
她的一切都已經和這位皇帝陛下牢牢拴在了一起,性命、身家、榮譽。
讓皇帝高興,才是她的本分。
那些事,不是她該說、該聽、該想的。那些事,不是她該說、該聽、該想的。
遠隔的時空位麵中。
武則天高坐堂上,視線冷淡看著被叫到麵前來的李隆基,指尖撚著一份“天幕記錄”,垂眸掃了一眼在直播時已經親耳聽過、又在天幕消失後看了好幾遍的直播發言記錄,終於開了口。
“帶下去吧,且待聽過下一次的天幕,再論……”處置。
如果不是看在天下治理得還不錯的份上,就憑他在親祖母死後做的那些事、熔天樞……毀政治痕跡,貶低政績——就足以讓他這個“李唐宗室”被武則天這個“苦主”給下令處死了,他的父親連在自己母親手下自保都難,根本不可能保護他,哪裡還會有他現在在這裡站著說話的可能?
可李曉詩又說,大唐馬上就要完了。
這個“完了”,究竟是緊接著“唐玄宗晚年是個昏君”,還是在他的下一代下下一代或者某代,李曉詩並沒有細說。
但各個時空位麵中,都有著許許多多份的天幕直播記錄,總有人記得之前提到安史之亂時候的年份,結合已知的公元和曆史進程一換算,誰還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
現在的重點就是,李隆基到底做了什麼——又到底讓天下變成了什麼樣子。
雖然李唐家的天下怎麼樣武則天才不在意,她是武周的皇帝,但這個天下要是爛了,終究是有悖於她的政治理想的。
她既然當政,那要的就是一個海晏河清,就是一個名垂千古。
沒有一個擁有這樣理想的皇帝,會對可能馬上要來的亂世視而不見。
所以,李隆基怎麼處置,還是要等聽過下一次的直播再說的。
讓人帶李隆基下去,武則天又轉移視線,看向另一邊一直微垂著頭的女子。
“太平。”
聽到母親呼喚自己,太平公主才抬起頭,規矩地應了一聲:“兒臣在。”
武則天的神色有片刻的恍惚。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個她最疼愛的小女兒,在她麵前沒有那副肆意縱情的樣子了,她開始變得規矩、知禮,對政事也不再莽莽撞撞地隨意發表意見——雖然還是以前的模樣,但一舉一動間,多了很多拘束和謹慎。
是她變了麼……還是自己變了?
變得忌憚她、讓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算計著、收斂著,在母親麵前也要如履薄冰。
想到女兒曾經在政事上露出的敏銳,再想想天幕上李曉詩提起太平公主時說起的話……武則天陷入了沉思。
李隆基能力和手腕都不差,又能創造出開元盛世那樣的局麵,足見他的優秀。
但太平竟然能在和李隆基的博弈中一直占據上風,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李隆基帶著兵直接把那些文武大臣都殺了,她真的很有可能壓製李隆基——而李隆基之所以那麼做,也可以看出是真的被逼得無奈了,不得不選擇這樣一種染滿鮮血的做法,可想而知太平當時的優勢有多麼大。
這還是沒有了婉兒、沒有了母親、孤身一人的太平和李隆基博弈的結果。
如果、……如果呢?
可,她真的能夠撐起這個江山嗎?
第一次,武則天正式地思考起了,如果把位置還給李唐,不是給兒子、而是給女兒的可行性。
如果有身為皇帝的長輩支持、有有力的臂膀,太平可以嗎?
她一直沒有把太平放入備選中,具體原因也不太明確,反正就是真的沒有考慮過,現在想想,可能是覺得一個女人要想在這種場合立足,實在太難了,而且太平就算是對政事有點頭腦,卻不見得能夠應付得來這些,還不如乖乖做一個無憂太平的公主。
可現在——
武則天沉吟。
太平和自己不一樣,她有著一個天然的優勢,這是自己無論如何比不了的。
——她姓李。
在天幕上揭示出的“以後”中,那些大臣們支持太平,無論文臣武將,這就已經完全證明了太平的手腕和城府;
而因為她身體裡的李唐血脈,那些恨不得以死反對自己、和自己同歸於儘的人,卻不見得會對太平有那麼大的抵觸。
就算太平是女子,在有了她這個當母親的外姓皇帝在前、又有天幕上李曉詩潛移默化的影響在後,還有太平的能力加持——她要麵對的壓力和阻力,絕對比自己要少太多。
而且,在聽了上一課後已經在內心把李隆基認為是心目中完美皇帝的、蠢蠢欲動想要去投靠李隆基的人們,在聽了這節課後、對他們的“完美繼承人”又會作何感想呢?
更彆說還有下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