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伴隨著這樣一道清脆的響聲, 刺目的光將他驚醒。他下意識抬臂擋在眼前,卻不料閃光燈無孔不入,從四麵八方包圍了他, 哢嚓哢嚓一通亂閃。
“你為什麼……”色澤黯淡的眸子退避地眯起:“為什麼要給我的後腦拍照?”
“因為你暴露的部分太少了。”他麵前的主持人無辜地說, 懸在空中的十餘隻手左半邊端著相機攝影機打光板, 右半邊持著話筒道具題詞卡,活像一隻念過博士的靈活大蜘蛛, 一個人便組成了五臟俱全的采訪團隊。
他調整了一下鏡頭焦距,笑眯眯道:“您介不介意把麵具摘下來?觀眾們會愛死這些高清寫真的。”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7號說。他環顧四周, 意識到自己正坐在熱氣球上——正是主持人一直乘坐的大號交通工具, 從外觀很難看出, 熱氣球籃裡麵是如此地寬敞舒適, 避風而溫暖,安放著象牙白的矮床與淺褐色的茶幾, 角落中填進了一個微型的轉播工作台。
“放心,您當然有。”主持人拍夠了他想要的采訪照片, 把重點轉移到提詞卡上, 做了個請稍候的手勢。
7號發覺麵前這人和剛才對比有了顯著的變化, 雖然舉手投足還是那樣充滿戲劇化的優雅, 但卻不再那麼咄咄逼人了。如果說賽場上的他給人的感覺像是喜怒無常的自然氣候, 那此刻對麵的他就像是笑容可掬的天氣預報員, 雖然二者的登場都會帶來毀滅性的龍卷風,但你知道那不是他的錯。
“那不是我的錯。”主持人也說:“希望您能理解……賽場內是節目效果需要, 但離開了賽場我們便該像這樣坐在高度相同的位置談話,你是選手,我是主持,我們都是樂園的一部分。”
7號:“樂園是什麼?”
“啊哈, 這麼快就開始刨根問底了。”主持人笑道:“這樣好了,公平起見,問題換問題,您來填充我的采訪稿,我來填充您的頭腦,如何?”
7號微微轉頭盯著攝像頭裡的倒影,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的輪廓,很陌生,卻合情合理,他立刻就接受了那雙風平浪靜的灰眼睛屬於自己的事實。
它們透過鏡頭麵對麵注視著對方,沒有從中找到一絲遲疑或恐懼,他知道這個未知的死亡遊樂園即使充斥著再多的瘋狂也不足以動搖他靈魂最深處的底色,這份篤定使他默許了主持人的交換。
“此地便是樂園,一片娛樂至上的福地。”
主持人引著他起身來到熱氣球邊緣,那些端著拍攝設備的手也像無人機似地緊跟在後麵。7號向下望去,灰瞳輕輕一縮——雲層之下有無數個玩具盒正在重複上演著競爭與殺戮,裡麵的人打得那樣投入,他們不知道自己隻是困在竹筒裡供人取樂的蛐蛐。等到一場遊戲結束,垃圾被娃娃機夾子清理走,餘下的“勝利者”則被留在玩具盒裡運上一列過山車,新鮮熱乎地送往下一個賽場。
“您瞧那輛過山車的速度吧。”主持人搖搖頭:“它每天都經過好幾列,每一列車廂卻都能被嶄新出爐的明星擠滿,話題和流量,這是遊樂園最不缺少的東西。我的頻道也隻是眾多轉播渠道之一,我得抓住熱點才行。”
7號抬了抬眉梢:“我是你選擇的熱點?”
“當然啦,隻有你登上了我的熱氣球,其他人都在地上乖乖坐過山車呢。神秘的蒙麵7號,用最短的時間展現出的個人魅力將局勢玩弄於鼓掌間……”主持人像是從屏幕中看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現在話題度最高的一個討論串題目是‘猜猜看7號戴麵具是不是因為他是隻畫皮鬼’。”
7號嘴角抽動了一下,真不知道觀眾們如何得出這個結論,又怎麼對他這麼感興趣。
“實際上我也很好奇,或許我能從你口中直接得到答案,為什麼一定要達成平局?”
“因為平局顯然是損失最小化的解法。”7號兩條長腿交疊起來,像是真在接受一台采訪,戴著手套的手端莊地搭著:“您看得出來,我並不擅長正麵戰鬥。”
“我看到您將自己認可的選手納入了平局保護範圍內,濫殺無辜者則排除在外。但您要知道人的行為往往隨環境變化,假如在後麵幾輪遊戲中你救下的人也變成了積極的戰士,反過來對你痛下殺手,您會不會感到後悔?”
“不會,我到那時再殺了他就行了。”
主持人捏了捏筆尾,滿意地埋頭狂記,觀眾會喜歡這個的。
“既然您清楚自己不擅長戰鬥,那麵對實力遠超自己的345號,您是以什麼心態來說服甚至威脅他們投入麾下的?”
“我的心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主持人從記錄中抬頭撞進那雙灰眼睛,看他用一種談論無趣的既定事實——比如一條踩過無數遍的水泥路——的語氣道:“無論外表如何,我能感覺到他們都很害怕,這種不確定會讓他們更傾向於聽從我。……包括你在內,你也很害怕。”
主持人猝不及防,感到有些荒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