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真。
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這使他不敢相信為什麼直到這一刻來臨之前都沒想起自己的名字。主持人在選手心靈上設下的屏障已經隨時間被削弱到不堪一擊,像是因張力而覆蓋在杯口的水膜,輕輕一碰便四分五裂。
大量記憶湧入他乾涸的腦海, 這對人的身體是一種衝擊,他本該在主持人的幫助下安全地完成,但現在……他頭痛欲裂, 種種想要忘卻並已經體驗過忘卻的甘美的聲光人影高速撕扯而過,一幕幕膠片鋒利的邊緣將他劃得鮮血淋漓, 精神值直線下跌,馬上就要逼近危險的邊緣。
可譚真表現在外的卻隻是狠狠皺了一下眉,隨後便刻意自控著鬆弛開,有些發抖的手被他不經意地藏在褲線後。
“您不舒服。”蝙蝠關切地說:“我該找個雙方都更有準備的時間, 但原諒我, 這是僅有的能和您對話的機會了。”
糟糕的狀態讓他對麵前這位不速之客耐性很低:“直接表明你的身份和來意,彆繞圈子。”
麵對他冷漠的態度蝙蝠也不覺得生氣,繼續那種惹人煩躁的禮貌語氣道:“其實我本意是來興師問罪的,譚先生,您想想看, 我們向遊樂園派出了一隊剛出窩的小鳥, 個個活蹦亂跳前途無量,結果卻在半途就铩羽而歸……換做是您, 您不想找到傷害他們的對手問問來龍去脈嗎?”
“你是……黎明前線的人。”譚真迅速反應過來,他腦中有著關於黎明前線這個幫派的相關內容, 可是信息量太多了, 一時無法提取出他需要的那些。他的記憶原本是一間房子,普通卻舒適的民宅,所有無用的裝飾都被他拿掉換上頂到天花板的書架, 過往被他分門彆類地儲存其中,隻要坐在屋中間的椅子上就能隨手拿取他想要的東西,同時那些他不願經常看到的記憶也能在後排書架上有一個安靜的棲身之所。
但現在,所有書架都被同時推倒,上麵的書籍劈裡啪啦散落一地,新的舊的、好的壞的全部亂糟糟混雜在一起,他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更彆提理清自己的思緒了。
但蝙蝠要的就是這個,太清醒的譚真才不會和它好好交談呢。它懷念地歎息:“聽見這四個字從您口中說出可真不容易。我很想念您,天知道當我通過一些小手段窺見擊敗特遣隊的人居然是您時我的驚喜有多麼溢於言表。”它故意忽視了譚真的不適,以討論天氣的語氣寒暄起來:“您覺得我們這幾位特遣隊成員表現如何?”
“如果我說出我的真實想法,你回去會在他們的成績測量表上打F嗎?”
蝙蝠咯咯笑起來,這不禁暴露了一點口音,此前它一直都妥善地把自己隱藏在玩具積木的身體後麵,用像機械翻譯一般的標準化音調交流。
“讓我猜猜您的未竟之言。”蝙蝠準確地翻譯了他的評分:“F,意味著他們行為衝動、判斷遲鈍、在副本中總是盲目地固執己見、缺乏特遣隊應有的探索精神。他們擁有足夠自保的卡牌,卻無法最大化地利用它們,有時甚至會反過來使其成為自己人的掣肘。更致命的是,作為一名輪回者,他們甚至不會信任和保護自己身邊的隊友,相反卻讓我們看到了一出出背叛的鬨劇。更彆提那些應當被謹慎對待的NPC或說當地居民,他們簡直就是在草菅人命!”
蝙蝠最後這句話帶上了清晰的情緒,它補充道:“鑒於您受到的限製,我應該更循序漸進一些,您還記得位麵論嗎?”
譚真從記憶的淺層輕鬆捕捉到了這個詞。這個理論已經在大部分有實力的幫派和少量消息靈通的輪回者之間流通,大概內容為輪回者們前往探索的“副本”並非臨時生成的遊戲,而是存在於一個個真實的世界裡,世界中的生物也不是什麼NPC,而是像他們生前一般經曆著各自的生活,輪回者所做的不過是進入他們的世界進行一段驚險刺激的旅行。這也是為什麼有時輪回者會發現自己在兩個副本中踏足了相同的地點,或者遇見了結交過的舊識。他們沿用黎明前線的說法,將這些獨立的世界稱作一個個“位麵”。
“在那之後我們又有了些發現,不妨在這裡向您彙報一下成果。”蝙蝠簡潔明了道:“我們認為劃分這些位麵的尺度不是空間上的距離,也不是時間縱軸的先後,而是位麵運行的‘規則’。打個比方,在這個位麵裡F=ma,另一個位麵裡卻是F=ma?;一個位麵中熱力遵循能量守恒定律,另一個位麵中的火焰卻來自大氣中真實存在的燃素。與無限主城規則越接近的位麵,輪回者越容易通過副本到達,而規則相差特彆懸殊的那些遙遠位麵我們可能永遠無法接觸,也想象不出由全然不同的規則所構成的宇宙是何種形貌。”
蝙蝠的語氣中不自覺透出學者才有的神往。
“此外,我們還提出一個假設,規則的強度有高有低。據統計大部分輪回者來自一些相對和平的位麵,它們的發展緩慢,居民無法像我們在主城中一樣快速提升身體素質完成進化,或許這意味著那些被我們稱作‘家’的位麵相對於主城更弱小,所以作為原住民的我們能夠輕易被主城拉進它的領域。相反地,這間遊樂園卻屬於一個更強大複雜的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