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為了生存扮演他的好學徒角色,首要任務便是不讓導師對他的殷切期待落空。但就像孵第一窩蛋的新手烏鴉父母可能會把他們的雛鳥喂胖到飛不起來,第一次培養學徒的術士同樣有點興奮過度了。現在不應該是檢查他的拚寫水平階段嗎?為什麼要他代抄的信件裡會夾著幾個初級符文?
倒不是說抄寫這東西有多難,隻是它們不同於能在圖書管裡找到的俗世的學識,是真正踏入神秘學界才能接觸到的流通商品。對於一個“剛認識”不到半天的陌生人而言這份禮物未免也太貴重,他想,自己的底牌效果不是已經更換了麼?再這樣下去他都要拾起上次打暈他的愧疚之心了。
導師盯著年輕術士清雋而專注的側影,手指在案上叩了叩,開口打聽道:“你說你來鵲鴝港是要尋找一樣原料,具體是什麼?”
哦不。為了阻止他下一句自然而然地說出“我來幫你找”,譚真連忙道:“那樣物品是屬於蹣跚使徒們的,我必須從他們那裡打聽下落。”
這下子導師就沒辦法介入了。王庭四相雖然同為神秘界人士,但各自還是保留著不少秘而不傳的把戲,想要求學需得親自拜謁。不過譚真從他的沉默中解讀出了另一層深意:也許他們與齒的侍奉者之間出現了新的隔閡。
說來也怪,在這次副本發生的時間節點上,大部分銀都處在教會的監管下,杖更是與教會親密得能穿一條褲子,那麼剩下的齒和饗呢?他們也成為經過聖父洗禮的好巫師了嗎?譚真不這麼認為,人們稱其為“使徒”而非銀杖二相的“僧侶”就是因為他們不禁欲、不出世、不崇善,連自己人都搞不清楚究竟有多少藏匿在鄉野鬨市中的蹣跚使徒,教會就更彆想了。有時候譚真覺得他們簡直像是下過一場大雨後從泥土裡長出來的。
他就這麼一邊想著彆的事情一邊動手畫好了一張符文,畫完將它卷起,字符細長的那端對準桌案一側已徹底冷卻的燭台輕輕一吹,熄滅的火焰重新燃燒起來,燭影搖曳。
小路易在黑暗中睜開眼,瞳中映出兩個跳躍的小小光點。
他白天被砂岩騎士的侍從背在繈褓裡行走,晚上被卷一攤開就是他的旅行床。作為一名幼童,他很少哭鬨,掌握的零星幾個單詞總能被他用來明確地表達自己的需求,所以兩個男人一路照顧他也不算費勁。
就像現在他想起夜排尿,他先是碰了碰睡在身邊的侍從,以往機敏的少年此刻卻怎麼也弄不醒。他爬起來去碰碰金發的騎士大人,這位更是睡得香甜。
小路易站在黑暗中陷入了迷茫。
船艙裡並不安靜,水手們吃下好不容易得來的配給之後就困了,擠在一塊睡得鼾聲此起彼伏。但這些都是陌生人,騎士叮囑過不可以隨意向他們求助。那該怎麼辦呢?小路易轉動頂著柔軟毛發的金色腦袋,黑暗中活潑的光點再次一閃而逝。
對啦,就是這個小點將他喚醒的。他好奇地盯住那唯一的光源,揮舞著兩隻短胳膊想要抓住它們,但它們離得很遠。小路易爬過地上橫七豎八的身體去追趕,光點忽遠忽近,好像故意勾引著他前行。忽然!光點向上一跳,沒入甲板消失不見了。
小路易以為要跟丟它了,急忙跌跌撞撞跑到上層,看清眼前的景象後他差點驚呼出聲——好多光點!不隻是那一對,無數泛著淡紅色的光點正在甲板上聚集,密密匝匝鋪開了一條通往星空的路。他害怕它們丟下他一個人,便跟隨道路指引的方向奔跑,肆無忌憚地。
這裡本該有手持長矛看守出口的治安隊把守,但不知怎麼地,黑暗中小路易沒有遭到任何阻攔。他一路暢通無阻地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喚醒兩位白銀術士的不是窗外啾啁的鳥鳴,也不是小教堂清脆的敲鐘聲,而是一群拿著刀兵對準他們的治安隊員。
譚真看向隨行的傳令官,但他的詢問沒得到昨晚那樣富有人情味的禮貌回應。她的眼神中充滿責備和憤怒。
“城中出現了瘟疫,是真正的黑瘟疫,已經有人死了。”她強行壓抑恐懼的顫抖,使自己的雙唇能夠冷靜地吐出宣判:“您二位必須對此做出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