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們沒有獲得任何當場解釋的機會。
譚真被鉗製他的兩個獄卒摔到冷硬的地麵, 驟然黑暗的視野看不清任何輪廓,他剛想摸索著站起來便又是一腳踹上肩膀。他頓感不妙,立刻擺出蜷縮的姿勢護住頭和內臟, 隨之而來的一通拳腳將他像一隻毫無還手之力的流浪貓那樣軟趴趴地踢到牆上。常年混跡此處的獄卒下手又狠又準,一開始根本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隨後兩三秒內反饋在不聽話囚犯身體上的火辣疼痛則能讓最頑固的硬漢都哀嚎出聲。
“這能行嗎?”他有些耳鳴, 卻還是聽到獄卒們的交談, 不是動手最熱情的這個, 另一個。“他是個巫師, 天知道他有什麼……”
“他可不是巫師,隻是個學徒工,這種人和滿街亂跑的窮小子沒什麼區彆。”帶著點輕蔑的反駁:“關在底層的那個才是巫師,他的待遇完全不是一個級彆的。”
同伴咕噥了一下, 算是認可了他的見識。
“而且想想看,”獄卒沙沙地踏在譚真耳邊的乾草上, 從後麵拉起他的頭發:“如果他真的危險, 老爺們又怎麼會將他交給我們看管哪?他什麼都做不了, 對不對?”
他的頭被迫仰起, 獄卒粗糙的手指從空隙伸進牙關, 扣出疼痛的喘息。“除了這條靈活會說謊的舌頭,它可坑害了不少無辜的人!”
有呼喝聲從地牢幽狹的遠處傳來, 兩個獄卒沒來得及朝他傾斜更多憤怒,也許他們的親人或朋友其中已有不幸者染上瘟疫。他們將他丟在這間班房裡離去,他側躺在潮濕發黴的乾草上,沒有力氣換個姿勢或者抽回環護在頭頸的手,就這麼開始梳理目前為止偷聽得到的信息。
就在昨天夜裡,停泊在碼頭的三艘船中的一艘上有幾個人跑了下來, 看守船隻的治安隊被不明不白地丟在海裡,淩晨時屍體就那麼衝上沙灘。這幾個人一逃下船就四散分開,他們趁此機會偽裝成當地人,有的去旅館暢飲美酒,有的與娼妓通宵達旦地廝混。可沒等他們與久違的享樂重逢儘興,其中的一些人便開始打寒戰,與他們貼身相處的娼妓驚恐地發現他們和自己的身體上都浮現出紅色的小斑疹,不到半個夜晚便轉變為紺紫色的水腫,這正是那種致命黑瘟疫的表征。
人們還說有一事為這次災難更添上一層異教般的古怪色彩:下船的幾人中包括砂岩騎士帶著的那個幼小的孩童。人們發現小路易時他正躺在廣場聖母像的雙足之間睡得香甜,他那可以直接去給雕塑家當聖子模特的可愛容貌,此刻就像是對俗世惡劣的嘲諷。
在譚真看來這其中存在頗多疑點。好吧,水手下了船的第一件事總是尋歡作樂,由於近幾年麥子減產導致的饑荒,流民襲擊治安隊的情況也時有發生,可湊在一起就顯得過於巧合。最古怪的是為什麼會正好在他們查驗完畢確認無誤的當晚出事?還有深夜獨自跑下船卻沒驚動兩個監護人的小路易,那孩子連走路都還不太穩當呢。
譚真認為他和導師的靈搜沒有出錯,那就隻可能是在他們離開之後,或者水手們上了岸後不知在何處染上的瘟疫。但這種觀點沒法說服彆人,他與導師注定要被追責,同樣遭逮捕的還有包括小路易在內的幾個逃竄下船的水手。
根據他聽來隻言片語拚湊出的事實,水手們和他的導師一起被關押在地牢的最底層。譚真意識到這個事實後感覺不太妙,雖然也有白銀術士很難染上瘟疫的原因,但這樣的安排仍然透露出掌權者並沒有將他們當做有尊嚴的嫌疑人看待,更像已經斷定了他們的死囚身份。
考慮完畢的譚真翻身站起,看了眼自己血條的恢複情況。他已經在偽裝正常人這件事上做出很大努力了,但仍然難以遮掩行為中一些將所有條件衡量輕重歸為籌碼的殘酷邏輯,包括他自己的安全。得到【白皇後】這張底牌後他就覺得可以允許身體在某些情況下受點傷,反正血量能持續回升。
他挪動到囚室邊上,在獄卒單獨巡邏時隔著圍欄叫住了那個隻顧應聲沒有動手打人的獄卒。這家夥顯得更懦弱,但他看得出他也更貪婪,這類人總是不會放過欺淩弱者證明自身強大的絕佳機會。
於是他路過譚真的囚室時聽到了幾聲虛弱的咳嗽。
“拜托。”空隙中伸出一雙手抓在欄杆上。他本想像一路對待其他囚犯那樣用棍子將不聽話的胳膊狠狠打回去,但他聽見那個年輕人在啞著嗓子哀求。“給我一杯水吧,一點就行。”
“你不是巫師什麼的嗎?連變個水球都做不到?”獄卒慢吞吞地說,走到近前去。他不得不注意到那些探出來的手指,和他見過的農夫與糙人都不一樣,連塊繭子都沒有,白皙得像幾片柔弱的花瓣,如果隻看這部分真像裡麵關著一個嬌貴的美人兒呢。
於是他忍不住再靠近一點,直到那雙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樣猛地揪住了他的下擺,聲音幾乎是低啞的啜泣了。
“是的,仁慈點吧,大人,您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