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已經刮起了昭示著山雨欲來的冷風,要是能在這時候有片屋瓦借宿就再好不過了。一行人上前去敲門,應門的是個警惕多疑的男人,將整個身體堵在門前,上上下下打量門外這兩名旅行者、一隻木乃伊、外加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很明顯能溝通的隻有前麵兩位。
“我們可以付錢。”砂岩拿出叮當作響的袋子,錢幣在裡麵晃動的聲音代表它們至少是沉甸甸的銀幣或者金子,不是銅製的小薄片。
屋主人卻堅決不挪開,視線落在銀術士單薄的身形上。
“讓我看你的臉。”他說。
譚真不介意摘下兜帽,他本人的容貌從來就不在通緝內容上,另外他也不認為一個隱居在深山老林的農場主能消息靈通到知道有兩名逃犯正路過豬脊嶺。
屋主瞧了瞧他的臉,從他的眼睛看到頸部凸起的喉結,然後是腰部的寬窄。接著慢吞吞對他開口道:“我不要金幣,那玩意對我沒用。你去睡我的房間,然後其他人就可以住另一間屋子,否則免談。”
砂岩差點當場抄起權杖把他砸成一堆扁扁的肉餡。
但一個正義的法庭之手當然不能真的這麼做,他也絕不會憑借武力去強占彆人的財產,最後的結果隻是交易不歡而散,在乾淨的床鋪上借宿的好事宣布告吹。他們轉而在山穀的入口處找到了一個洞穴,裡麵有人類曾經生活過的痕跡,看來是開荒者留下的。
幾乎就在他們剛點燃一堆火熏出洞穴中埋伏的蛇蟲後,大雨便落下了。
這場雨令他們想起小醜狂舞著離去那天的烏雲。他們在烘烤過還殘留著餘溫的洞穴裡坐下,分享今天的食物。砂岩給路易吃了一點泡水的麥片和稍微烤過火、撕成肉鬆狀的魚乾,這孩子仍然沒有表現出瘟疫的症狀,看來他又躲過了一劫,其幸運程度叫人忍不住懷疑他身上是否有什麼聖靈護佑。
毛球吃東西很快,像是時刻擔心會有人來搶他的。他先是將食物匆忙藏進懷中,接著布料深處傳來可疑的咀嚼聲。
洞口已經被他們儘量遮擋住,仍然有一些雨水肆虐地倒灌進來。
黑發的年輕人站在離暴雨極近的地方望著黑暗,半晌他突然說道:“薩帕會去哪裡呢?”
砂岩皺了皺眉,為他突然提到那個過分多才多藝的小醜。當然,薩帕是個可敬的藝人,是他們的朋友以及一個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但他仍然因為譚真在自己身邊掛念對方而心中冒起一排突兀的尖刺。
“他已經是個術士,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當然,這是假話。歡宴使徒的瘋癲無人能解,就像白銀逐漸失去溫度,權杖慢慢石化一樣,饗之侍奉者在覺醒的那一刻就注定一輩子和他們顛倒錯亂的神智作鬥爭,這是他們為踏足禁忌所付出的代價。
有記載的歡宴使徒沒有壽終正寢的,他們大都想出了匪夷所思的辦法把自己作死。譚真在地獄當前線指揮官的時候曾經見過一個生前是知名美食家的歡宴使徒,他作為宮廷廚師舉辦過一場又一場讚譽全國的筵席,最後皇族的認可已經無法滿足他了。他用法術讓肉身墮入地獄,將自己的血肉與靈魂烹飪成一桌美味佳肴供地獄所有魔鬼享用。
連被邀請的魔鬼都無法理解他的瘋狂念頭,但不妨礙它們交口稱讚那天的晚宴真的很好吃。
譚真把這段見聞加工成一個道聽途說的故事講給幾人聽,不知不覺中他們這支殘餘的隊伍也延續了瑟衛蘭人們的傳統——每日一個故事。睡前故事結束後就該休息了,洞穴中隻有最靠近山體的一小塊區域不是濕漉漉的。他們擠挨在那裡,譚真鋪開他卡槽裡一直存放著的某張一星卡。
【★露營睡袋】
【卡牌說明:連帽款成人睡袋,填充優質棉花,守護您的睡眠。】
【使用要求:有一塊平整的地麵】
【“雖然不知道這玩意什麼場合才會派上用場,但隻要一直放在車後備箱裡,總有一天會用到的吧。”】
如今卡牌描述的最後一行簡直在閃閃發光,向世人證明此時此刻它便是宇宙第一重要的真理。
不過這是個單人睡袋,譚真躺進去頂多能再加上一個小路易。他把孩子抱在懷裡,躺下後不一會兒,他感到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砂岩將他們兩個連著睡袋一同抱住了。
他們朝同個方向蜷縮躺在將熄的火堆前,就像夾著層餡的虎皮蛋糕卷。湊在譚真鼻子下麵的皮膚散發出一股幼兒身上常見的酸味,背後貼著男人熱乎乎的體溫,二者都讓輪回者感到反胃。施加了銀鏡法術的火堆不會熄滅,也不會令他們窒息,偶然有火星畢畢剝剝彈跳到他們壓在睡袋上麵的毛皮鬥篷上,不必擔心,冰冷潮濕的織物讓它自己掙紮一會便熄滅了。
他躺倒著,灰眼珠裡兩顆火光安靜地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