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再怎麼不甘心, 苦修士們都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實。
教廷的裁決騎士吩咐完就走了,沒有用鞭子攆著他們的屁股,但他們也很清楚,在打擊鞭撻派的高壓政策下, 就算他們冒著危險去到了聖城也不可能再見到聖人的遺骨。
他們一路走來經曆了多少苦楚啊, 最終卻在即將到達終點的時候得知自己所期盼的隻是一片虛無。後加入遊行隊伍的那些人幾乎立刻失望離去了, 留下的隻有最初與救父一同出發的那些。他們哭泣著哀怨著, 既不敢於繼續前進也不願意就此返回, 救父隻得決定將隊伍拉到鄰近的村莊暫做休息,先商討下一步的方向。
無論如何, 譚真一行四人是要與他們分彆了。當晚他們邀請這隊旅伴一同靜禱, 用暫停齋戒的方式請其中兩位成年人喝了珍貴的蜜釀,拉著譚真不斷地傾訴此時此刻心中的哀戚,與一路走來他帶給他們的所有救贖。譚真被這混亂的場麵弄得頭昏腦漲,很快便在特意為他騰出的房間中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 他是在搖晃的顛簸中醒來的。
視線有些模糊, 頭腦昏昏沉沉的,也許是蜜酒……或者其他什麼食物出現了問題?譚真隱約意識到他犯了一個錯誤,但卻無法回憶起具體的細節。
他無法開口說話,嘴巴被什麼東西緊緊纏覆著。他的手和腳無法挪動分毫, 讓繩索綁在了他坐著的椅子上——那是一張相當華貴的座椅,背部感受到的凹凸不平代表它表麵布滿複雜的浮雕, 後腦抵在豎著的窄條上, 好像頭靠的位置還有一個小十字架, 屁股坐著的部分則填充了鵝絨的軟墊。
椅子下麵固定著橫杆,四個人像抬轎子一樣把譚真擔在肩上,那些麵孔都是熟悉的白袍苦修士。
為什麼?
被毒藥影響的大腦迷惑地想。為什麼他們要把他綁起來?先不提此前他們已經是彼此熟悉的旅伴, 他已經能通過銀鏡偵測附近的邪惡,就算此時此刻,抬著他的苦修士們對他也是不存絲毫惡念的。那為什麼?
座椅沿著兩旁夾到迎接的苦修士被抬到一處空地上,儘頭等候著他的正是那位年長的救父。他是唯一能與外界自由交談的人,譚真知道他會給出一個答案的。
於是他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意思:為什麼?
“您來了。”救父喜悅地說:“我們已經做出了十全十美的決定,正想分享給您聽。我們想到——既然無論如何都無法見到聖約翰尼,那不如就讓您成為我們的聖人吧。”
哦,倒是很好的主意,省去了不少彎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能夠被稱為聖人的全是死人,而且都是經酷刑而死的殉道者,依照教義主才會接他們回去。譚真曾經在某處,可能是上個副本領主的藏書室裡也可能是魔鬼們的笑話集錦中讀過關於一位名為那但爾的聖人,經文中記載著他是最偉大的傳教士,在文明之外的地方傳播主的榮光。他在一無所有之地主持修建起許多座教堂,感化了無數的異教徒皈依。但經文中很少提到,那但爾最後是被修建教堂的工匠抓起來活著剝皮的。
“您是天生屬靈的人,不需要受太多苦。”救父像過去的很多天那樣恭敬地看著他:“隻要受鞭七十七次,在所有人的同聲祈禱下,您一定會上天堂的。”
人們開始打扮他,用淨水清潔他的容貌,在他烏黑的發頂挑起幾縷,和荊棘一起纏繞成碧綠的冠冕。他被換上刺繡的長袍,雪白的絲絨與黑色的頭發相得益彰。他隻微微蹙著眉,蒼白的麵孔上沒有顯露出任何激烈的情緒——正麵或負麵的都沒有,但清洗時留下的水滴晶瑩剔透地掛在長而直的眼睫末稍,像是為凡人而落的淚。
做這些事時人們動作輕盈,飽含愛憐與崇敬,卻在不加任何愧疚地將他送向死路。
他在無數雙手的托舉下向前,遮住眼的白布蒙上來前他向四周找尋,砂岩和毛球他們呢?他們有可能被這群人放過嗎?譚真覺得希望渺茫,假如陷阱從昨夜的餞彆晚餐便開始布下,他們不會忘了一同處置他的同行人。
即將殉道的“聖人”被信眾接力送到救父麵前,他的雙目被遮蔽,已經看不見老人此刻的神態,但他可以想象得出,對方眼中的狂熱自始至終從未改變。
救父拎著他的頭發,朝眾人暴露出黑發青年脆弱的脖頸和無助滾動的喉結,高聲激動唱道:“純殉道者的榮光現世了,眾人從此不再背罪。”
虔誠的低語聲彙集在一起重複三遍,然後他舉起了苦行鞭。
但隨即響起的不是銅鞭的破空聲,而是木杖擊中肉.體的悶響,和持杖者憤怒的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