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災疫年鑒21 王庭四相要再一次探清前……(2 / 2)

毛球終於一圈圈地拆下了頭上最後一層遮掩。落下的布條中露出的臉屬於一個年輕枯瘦的男孩,一雙眼睛大得驚人,這是符合他們想象中的小乞丐的麵容。但布條繼續往下,他的喉部還斜長著另一張腫瘤般的頭顱,這讓他的頸部一側長滿毛發,另一側裂開了嘴唇般的□□。他的胸膛、肋部,幾乎每一處都能找到生錯了位置的多餘人體器官,有的關節上還有小小的長著手的附肢,鋒利如刺的骨頭從皮膚薄弱的地方白森森地凸出來,定睛一看,那些似乎不止是骨刺,而是變異的牙齒,一排排一串串地贅生在體表,像是泥土中冒出來成堆的白色小蘑菇。

這樣恐怖的畸形隻可能源自齒之道途修行到後期導致的身體變異,絕非所謂麻風病造成的。

路易幾乎立刻嚇得哇哇大哭起來,想想看就是這麼一個怪物在旅途中抱過他好幾次,是個小孩都會產生嚴重心理陰影的。砂岩此刻顧不上安撫他,緊緊盯著對麵那個成分複雜的家夥,問出了此時此刻最緊要的問題:“你是誰?”

毛球最頂端那張臉還保持著一副呆呆不知所措的神情,下麵多長的那個腦袋卻開了口。這個腦袋會說話,口音還很標準:“我就是毛球啊,那個在鵲鴝港的下水道徘徊、患麻風病的、總是跟在你們身後的可憐小乞丐。”他頓了頓:“隻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從我開始在齒之道途上前行,曾經的饑餓和病痛便離我遠去了。但把過去的自己穿戴在身上不算難事,我扮演得很像,對不對?”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們?”

“因為從一開始我的目的就是刺殺路易奇·諾維翁。”毛球大大方方地說。

砂岩立刻抱起路易離遠了些,譚真則平靜地直視毛球:“那條船上的水手是你引下來的。”

毛球讚許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那艘船艙裡本來就住著好幾窩肮臟的鼠群,我以為能利用它們成功構陷這個男孩,給他定個死罪什麼的,但沒想到你們選擇了強行把他帶走。”

“所以你借故跟上了我們,想找機會直接殺死路易。”譚真繼續。

“是的,等到騎士孤身在路上時下手可比在鵲鴝港內隱蔽得多,實際上我也找到了機會,有好幾次,他就那麼單獨和我呆在一塊,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騎士忍不住搶白:“那為什麼你沒有下手?”

“因為我想我和你們是朋友!”毛球上麵的臉隨著這句話顯露出澄澈真摯的神態,好像那個笨拙的啞巴孩子依然存在於這具畸形的身體裡。“還有路易,他也是我的朋友,我告訴自己:我沒法就這麼殺了他,我也不想讓好騎士和好術士傷心,所以隻好就這麼跟著你們走……一直到你們發現真相,我再也躲藏不了為止。”

他看向譚真:“住在這裡的林中女巫沒有遭遇不測,她隻是離開了,現在聖城到處在派人清繳異端,這地方已經不再安全了。一位北方的女爵給我們這些術士提供了棲身之所,在她的領地裡我們不用擔心某天早上一睜眼就被全副武裝的裁決騎士從枕頭押到火刑場。幾乎所有的蹣跚使徒都聚集去了那裡,所以你在外界沒法找到除我之外的任何一顆牙齒。彆擔心,身為朋友,我會幫你做那個記憶儲存器的。”

朋友。說得很動聽,但剛剛經曆一場欺騙的譚真自然無法相信他的誠意。

“代價是什麼?”灰眼睛的術士問。

“代價麼……非要這麼說也罷。”毛球有些受傷地說:“那麼作為代價,我想讓你做一個選擇。”他攤開一雙畸形的手:“女爵的領地上現在有很多巫師,除了齒之外也有不少饗和銀。後者從未停止過對黑瘟疫的研究,而你手上的黴菌和筆記對他們來說非常珍貴。我希望你能夠帶著它們和我一起走,到你的同僚身邊去,而不是投奔聖城。當然,我不能昧著良心說我們能給你提供更好的保護和更優越的條件,但我們真的很需要這種藥劑……煉金術士們必須在教廷之前找到遏製瘟疫的辦法。”

譚真明白背後的潛台詞。

假如能搶先拿出治愈黑死病的藥劑,它將成為一把刺向教廷的利劍。它會在已經搖搖欲墜的十字架上推上一把,摧毀人們對現有以神授學位和內科為主流的醫療體係的所有信任,並接連波及支持著這一體係的舊貴族的根係。新藥所帶來的金錢源源不斷地流入女爵的領地,也能給這塊神秘學者的烏托邦築起更加堅實的城牆。

而實現這一切的唯一希望,現在正握在自己手中。

“女爵拜托我給您帶來一句話。”毛球說:“她問,您還記得那個最初的故事嗎?”

譚真想起來了。在古老城堡的書房,那扇向陽的窗下,他與當時還沒有繼承爵位的露·博格瑞分享過這個故事。

最初的最初,世界儘是一片不毛之地,頭頂是風,腳下是土,西麵是火,東麵是冰,人類如何能在這樣危險的地方生活?直到那位王說:我們必走出這囹圄,請我最忠誠的臣子為我開疆擴土。

臣子們沿羊腸小路出發探險,最終有四位大臣帶回了不可思議的技藝。法官帶來了杖,學者帶來了銀,密探帶來了齒,弄臣帶來了饗。自此,凡人得以生生不息。

醜陋的毛球望著他,吐出的話卻那樣堅實有力:“今日王庭四相要再一次探清前路。但這次不是為了任何一位國王,而是為了所有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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