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雀,我把這個水囊丟過去,你要給我撿回來,明白嗎?”
二皇子反複和那隻腦門上寫著“青雀”二字的小狗強調任務內容,小狗興奮地哈著氣,圍著他團團轉,仿佛已經聽懂了。
於是,二皇子一把將水囊大力拋了出去。
可是,青雀狗卻沒有動,水囊遠遠的消失,小狗黑色的眼珠依然緊緊地盯著二皇子瞧,圍著他的腳打轉。
二皇子“嗨呀”了一聲,原地踱了跺腳,叫道:“去追,去追呀!”
小狗吐著舌頭看著他,歪了歪腦袋,汪汪地叫了兩聲,仿佛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樣,於是二皇子不得不反複的伸手往前麵指。
小黑狗看了看他指的方向,又扭過頭來看他的表情,反複看了幾次後,它仿佛明白了二皇子的意思,汪汪汪地叫著,撒丫子往外奔去。
二皇子踮起腳眺望著,看見青雀狗已經找到了水囊,正努力地用嘴拖著水囊跌跌撞撞往這邊跑回來,便高興得笑出聲來。
他快活極了,大聲地哈哈笑著,興奮地說:“大哥,你快看!小青雀其實還是很聰明的!”
雖然一次不懂,但是多說幾次,它就能明白了!它真的很聰明的!小舅舅說得對,它可是要協助主人一起打獵的獵犬啊,這可是從嶺南那邊千裡迢迢才到達京城的獵犬呢。
看他笑得比那照耀在他臉龐上的陽光還要更燦爛,太子也忍不住高興了起來,蹲下來摸了摸另一隻小狗的腦袋,說:“它們確實很聰明,不過水囊看著還是太大了,得讓下人再準備其他方便它們下嘴又能丟的遠的,還有馭獸師也應該給它們製定好專門的訓練計劃,來年……”
太子想說來年他們兄弟二人把小狗訓練好了,它們也就長大了,秋狩的時候肯定會大發光彩的,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遠遠地就看到一個熟麵孔狂奔而來,是立政殿的太監郭小福。
“殿下!奴才拜見兩位殿下!”郭小福行了禮,說,“二殿下,國舅爺今兒個進宮來了……”
“啊!小舅舅進宮了嗎?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啊!”二皇子一聽湛兮的名字就興奮,話都沒聽完,轉身就要往回跑。
見二皇子跑走了,還沒回到原地的青雀狗就急了,汪汪汪地叫了他幾句,他也沒回頭,小黑狗急得在原地團團轉,它既想要去追二皇子,又不敢放下水囊,反複叼起水囊,跑了幾步又放下,當真是肉眼可見的焦慮。
太子沉默地看著跑遠的弟弟,以及還在著急的跌跌撞撞的小黑狗,他低頭,摸了摸於菟狗的腦袋,於菟狗哈著氣舔他的手,他看著弟弟的背影,忽然有些心裡不舒服了。
他有時候總會覺得,他和那隻青雀狗特彆像,弟弟隨時都會猝不及防地轉身離去,帶走周遭因他而來的熱鬨,隻留給他焦慮與彷徨與孤寂。
二皇子跑了一段,聽見了狗叫才反應過來自己著急了,於是他又哼哧哼哧地往回跑,跑到了快要急哭了的青雀狗旁邊,他蹲下就把狗子抱了起來,任由狗子哼哼唧唧地舔他,招呼宮女太監:“快準備轎攆呀!你們當真打算看著我跑回去啊,都不知道勸一勸的嘛,真是的,笨死了!”
跟隨二皇子的宮女太監聞聲而動,二皇子見東宮的下人沒動靜,忍不住憤怒了:“你們怎麼回事!怎麼還在原地站著不動,傻了不成,還不快去把大哥的轎攆搬來!真是急死我了,一群榆木腦袋,誰安排來東宮的!”
“哎呀真討厭,怎麼跟著我和大哥的人一個個都笨笨的,反應還特彆慢,就是不如阿耶阿娘身邊的人聰明,嘖!”
埋汰完了下人,二皇子回頭問太子:“大哥你出汗了嗎?你還要換一身衣服再過去吃午膳嗎?”
太子看著弟弟跑得滿頭都是汗,回頭的時候汗水還嘩啦一下甩了出來,看著弟弟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裡撲閃撲閃著璀璨的日光,忍不住笑了……
啊呀,原來弟弟沒有丟下他跑掉。
“咦?大哥你怎麼了?大哥你怎麼好端端地傻笑了起來?大哥?大哥!你傻了嗎?”二皇子在太子的麵前揮了揮自己的小手,見太子沒反應,一副天塌了的模樣,“完了完了,我大哥傻了,以後我豈不是要一個人訓兩條狗,天啊,我好難啊!”
麵無表情的太子:“……”
好吧,早知道會如此的,對於他的好弟弟,他已心如止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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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安興坊,姚氏舊宅。
“大少爺,您今日還是要到祠堂那邊麼?可是您身上的傷……”
姚鵬舉披著褻衣坐在塌上,任由大丫鬟拿著清涼的藥膏往自己滿背的血痕上抹,他依然挺直了背脊,沒有一絲一毫的佝僂。
“無礙,祖父罰我跪祠堂,卻未說罰多久,那便是要一直跪的。”姚鵬舉說。
待藥膏抹好,他穿好了衣服,便往這舊宅家祠的方向去,穿過精美的華廊,間隙有日光灑落在他高挑清瘦的身體上,他麵色有些蒼白,但神色如常,看不出前幾日才受了家法,挨了鞭笞。
臉上的蒼白,那是因為那晚他魘住了,不僅想起了一些早該遺忘的事情,還被這些事情拖入了噩夢中,導致他半夜裡燒了起來,天明都未能退燒,努力喝藥,今日才恢複了些許。
但總是如此,姚鵬舉依然每日早起後,便到祠堂去跪著,什麼時候祖父消了氣,讓他無需跪了,他的懲罰才會結束。
今日有人比他更早就到了祠堂。
姚鵬舉看著那白發老翁,行了個禮:“問祖父安。”
老者擺了擺手,道:“我夙夜難安。”
姚鵬舉愧疚地垂下了眼眸:“是孫兒的錯,都怪孫兒。”
那乳母早些年便手腳不乾淨,嘴也不牢靠,祖父說要讓人永遠閉嘴不再說話守住秘密,他卻於心不忍,偏生放過了她,還給了一大筆銀子回家養老,結果這乳母卻最終反咬他一口……
此事是他太過心慈手軟。隻是那乳母,隻怕今兒個在李星緯手裡,也討不了好了吧,姚鵬舉有些諷刺地如是想到。
他沒有想太多,隻身跪在了那些牌位的麵前,白發蒼蒼的老者咳嗽了幾聲,問他:“如今你如何打算?”
“當今聖人心善,乃當世仁主。依照當今聖人的脾性,便是知曉了我乃女兒身,犯了欺君之罪,他也不會要了我的性命,看在姚家千年名門的份上,聖人也不會多加為難我。隻是我到底犯了大罪,若無‘意外’的話,他不會再重用我了。”
且將冷眼相待,不扶持、不打擊,看著他自個兒能走多遠罷了,姚鵬舉不懼!
“哦?那你可知,這‘意外’為何啊?”
青年晦澀的眼底閃過一抹莫名的光芒:“曹睿之!”
那一晚,曹小國舅對他,說是再造之恩也不為過。
曹小國舅的行徑看似是胡攪蠻纏、插科打諢地硬生生替他糊弄了過去,可實際上,小國舅是在保住她的前提下,在做他這個小國舅自己最應該有的反應,而且最關鍵的是,他把她這見不得光的身份,就這般硬生生地過了明路!在聖人麵前過了明路!還得到了聖人的親口認可!
日後,再也不會有人“拆穿”他是女子了,他夙夜難眠、輾轉反側的事情,就這般被人輕飄飄的解決了。
“聖人會不會再啟用孫兒,且要看小國舅是否有用得著孫兒的地方,或許說,得看看小國舅會不會替我在聖人麵前美言幾句。”
姚太爺抬頭,渾濁的眼睛掃過祖宗牌位,仿佛看到了姚家從龍而飛天、誌得意滿,又仿佛看到了姚家滿盤皆輸、最終傾覆。
“你當真想好了嗎?入了這棋局,可就沒有退路了。”
姚鵬舉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聲音清朗而堅定:“此路漫漫,荊棘叢生,孫兒走到今日,不止為了振興家族,光複祖宗家業,更為了渡天下黎庶於茫茫苦海,方才不愧對聖賢教誨與我求學之夙興夜寐。我初心如此,絕不更改。無論入了哪一局、上了哪條船,我行事絕不違背初心!若不得,雖死不悔!”
“既如此,你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