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除瘟疫”的進行方式就是儺戲,隻不過平頭老百姓家和門閥士族家的儺戲排場不同,而豪門世家的儺戲,也比不得宮中的“大儺”。
原身的腦海裡也有關於儺戲的記憶,但是可能是年雖小,他的記憶並不深刻,湛兮想了想,覺得既然要看,那就看最好的。
於是他決定入宮去。
曹子爽點了點頭:“那你就入宮去看‘大儺’吧,我留下與嫂嫂和侄女一塊兒看家中的儺戲。”
“阿耶,我要去請外公到家中來,與你們一同看儺戲。”湛兮說。
曹子爽聞言哈哈大笑:“難得你有孝心,不曾忘記你外祖父,不過我已派人去接他老人家啦,有你阿耶在,你不必憂心此事。”
“蛇可可也會來將軍府一起看儺戲麼?”湛兮問。
“自然,”曹子爽點了點頭,“他家不在此處,聖人禦賜了一座不大的宅邸,但到底隻有他一人過年,也是無趣,他當然是要過來的。”
湛兮點了點頭。
曹子爽伸手摸了摸湛兮的腦袋:“你且去宮中和那兩孩子玩吧!不必擔心你阿耶孤單,今年家中的儺戲也十分隆重,畢竟我還帶回來了許多將士們啊……”
湛兮聞言,突然就發現了曹子爽的小心思,道:“能和將士們同樂,也是喜事一件,怪不得阿耶你不進宮。”
曹子爽被戳穿了小心思也不尷尬,態度非常的理直氣壯:“那可不,老子可不喜歡和那些個世家大族推杯換盞,連端杯盞的角度都要講究,喝一口水的分量也要講究,想著這些,我就煩不勝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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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早早就給許多資曆到了份上的簪纓世族下了邀請函,邀請大家進宮去一同驅除瘟疫。
到要驅除瘟疫的那一天,湛兮洗漱了一番後,才進的紫微城。
“大儺”雖未開始,但場所和其他該有的準備,也都已經就緒,而且許多座位,都已經坐得滿滿當當了。
不過主位依然是空缺的,湛兮徑直去了自己的座位。
沒一會兒,天底下最尊貴的那兩兄弟就到了。
太子臉色有點白,看著就知道這幾日,那一整套複雜沉重的祭祖儀式,對他造成了多麼沉重的疲倦!
但太子還隻是臉色有點發白,走路姿勢正常,不說步步生風,至少每一步都非常端正。
二皇子就不行了,一副被人從被窩裡強行挖出來的模樣,一條路走得頭重腳輕、跌跌撞撞。
太子忍不住伸手扶自己那可憐的傻弟弟,二皇子就直接得寸進尺地整個人掛他大哥身上,腦袋就直接擱在太子的肩膀上,然後他心安理得地閉上了眼睛。
哪怕隻是在走路的路上,二皇子都要爭分奪秒地補覺。
湛兮看著,心中微歎,他隱晦地掃過官員們的席位,看到了不少高階官員,似乎是看著二皇子,在微微地搖頭。
湛兮甚至還看到了王意如壓根不加掩飾地得意的笑容,還有廣平侯幾不可見地,在胡須的遮掩下,微微翹了一下的嘴角。
哪怕過了這個年,他們也隻有六七歲,可是實際上,很多官員們已經在暗自地打量他們了。
這些老成了精怪一般的官員們,那正是恨不得拿著顯微鏡去觀察這兩位皇子的一舉一動。
若說太子的“偶像包袱”非常重,那二皇子就可以算得上是“甩飛了形象負擔”。
若說在官員支持率的得分那兒,太子對上二皇子必然是碾壓性的勝利。
可若說身為一個孩子的靈魂,是否得到了充足的快樂投喂的話,太子對上二皇子,那就是慘烈的敗績了。
二皇子剛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就直接一歪身子,倒在了湛兮的身上,嘴裡委屈得要死地嘟嘟囔囔:“我好困啊好困啊好困啊,我怎麼那麼慘,為什麼皇子要那麼可憐,我好困,我好想睡覺,我感覺我背沾著了床我就能刹那睡過去,嗚嗚嗚……我好困!”
湛兮摸了摸老虎腦袋:“再忍一下,看完今日的‘大儺’,你就去睡覺,一覺睡到明日,明日晚上再一起吃年夜飯,然後守夜。”
“嗚嗚嗚我不想守夜,是不是隻要有皇子守夜就行了?讓我大哥去吧!”
正努力喝茶提神的太子:“……不是孤守就行了,你也得守。”
“嗚嗚嗚嗚嗚……”二皇子哭得更慘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彆哭了,”湛兮笑嘻嘻地揉了揉老虎頭,“哭也沒有用,省點力氣吧傻孩子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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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永明帝和曹貴妃駕到了,“大儺”於是正式開始。
所謂“大儺”,就是令童子戴上充滿了上古巫術味道的、顯得格外猙獰的麵具,穿著古老的服裝,抱著小鼓,一邊擊鼓,一邊跳舞,同時口中吟誦驅除瘟疫的神秘歌謠。
宮中“大儺”與凡間的不同,恐怕是舞台最遼闊,舞儺的童子極多……百人同舞的那場麵,打眼一看,便是撲麵而來的恢弘與壯闊。
他們跳的劇烈,口中吟誦越來越快速,似乎是在毫不留情地、厲聲地驅除周遭那些肉眼看不見的邪魅。
湛兮目不轉睛地欣賞著這原始的歌舞,他視力極好,甚至看到了領舞的巫祝在吟誦到驅邪內容時,那雙格外凶狠與犀利的眼睛。
那樣一雙眼睛,它怒目圓睜,似乎就要脫眶而出,不像是人的眼睛,它更像是神靈的怒目,擁有著鬼怪一般的凶厲。
文武百官與各家家眷們,原還有在推杯換盞的,但到了此刻,眾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向那雄渾健壯的鬼神之舞。
二皇子看了一眼,癟了癟嘴,委屈:“不就是群魔亂舞的跳大神。”
“不,不隻是如此。”湛兮說。
“那還有什麼嘛?”二皇子可能是把自己哭醒了,慢悠悠地從湛兮的身上爬了起來,伸手去抓糕點吃,吃完自己的,就去吃太子的。
“還有日後再也不可複刻的,奇幻而怪誕的至美、神秘而詭異的魅力,原始與野蠻的張力、溝通鬼與神的頌歌、融於天與地的靈魂。”
這是最原始、最狂野、最純粹的文化之一,湛兮甚至從其舞動的步伐中,隱約看到了自然之奧妙與深不可測。
二皇子:“……”
二皇子猶豫了很久,伸手去夠湛兮這張桌上的糕點:“我聽不懂,大哥你能聽懂嗎?”
太子猶豫地看了湛兮一眼,微微蹙了蹙眉:“孤似乎……能懂一些,但不是‘聽’懂的。”
二皇子本來還說“大儺”結束後,他要立即去睡覺的,結果“大儺”結束了,他也吃飽了,人也清醒了,拉著太子和上官無病就往遊樂園衝。
湛兮:“……”果然,孩子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總是精力無限,而在自己不那麼理解的事情上,就會容易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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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欣賞完“至純至美至怪至詭”的“大儺”,很快就與永明帝和曹貴妃告彆,他要回去睡大覺了。
結果湛兮回到將軍府,卻又被劉麥芒邀請過去。
湛兮去了才知道,劉麥芒正和劉如英一塊兒,在準備“幡子”。
所謂“幡子”,其實就是一種長條形的旗子。
大雍朝人們喜歡在大年初一的早晨,在自家院裡豎起一根長竹竿,竹竿紮在土裡穩定好,竿頂上係著的就是“幡子”。“幡子”有用紙做的,也有用布做的,人們通常喜愛在“幡子”上畫鯉魚。
所以,在大年初一當日開始,整個大雍,抬頭一望,半空中都是在寒風中飛舞的紅色鯉魚。
劉如英顯然非常喜愛做這“幡子”,或許是因為“幡子”是鯉魚,她也是鯉魚。
湛兮剛準備坐下來幫忙,劉氏姑侄就發現他似乎有點困。
於是劉麥芒道:“金童子若是困了,便先去歇著吧,家中的幡子,我與鯉魚準備,便好了。”
湛兮剛想說不用,劉如英也勸道:“小少爺,還請養足精神一些,明日還有硬仗要打呢,將軍今日同姑母說,過年的團圓飯,便入宮去吃。晚些時候,我們便一同留在宮中守歲……”
說著說著,劉如英也不好意思了,臉蛋紅紅的:“我……我本想著自己回將軍府也可的,但將軍說已經與聖人稟告過了,聖人也是允了的。”
“表姐不必多想,雖說姐姐和姐夫身份尊貴,但刨去這些外物不談,我們依然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湛兮安慰道。
大雍朝的團圓飯一般而言,人能集聚得非常整齊,甚至可能是一個宗族在一塊兒乾飯。
而劉如英也確實不必感到尷尬,畢竟在大雍朝,出嫁的女兒帶著自家孩子回娘家去同父母團聚吃團圓飯,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他們家隻是因為曹穆之嫁到了“天家”,所以改一改罷了,從山來就我,改成我去就山,對於湛兮而言,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過年的團圓飯,最重要的是“團團圓圓”,而不在於聚餐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