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煙凝收起了笑容, 顧曼臉色難看得像吃了蒼蠅。
顧曼告訴沈牧吳桂芬拿了一萬塊給她,六千塊都是從親戚那借的,相當於隻有四千塊是沈牧的工資, 可此時吳桂芬卻當著所有人的麵說沈牧的工資他們一分錢都沒舍得用,全給了顧曼他們買房子。
“大嫂, 說起來,本來沈牧的工資是給我們娘倆用的, 婆婆自作主張去沈牧的單位領了他幾年的工資, 九千六百塊錢,也沒跟我們商量就全借給你們買房了。我們現在也是急用錢,阿寶都快四歲了還不會說話,我們得上大醫院給阿寶看看去,治病難治病貴, 沒錢寸步難行,這九千六百塊我們急用,麻煩你們想辦法儘快還給我們。”
顧曼臉色難看極了,沈貴榮埋頭吃飯, 像根本察覺不到桌子上的機鋒。
“你們的錢都被爸媽花了大部分, 我們隻拿了四千塊,這我都跟沈牧說過了呀!...”
顧曼的話還沒說完, 柳煙凝高聲打斷她,“大嫂!我們念在一家人的份上, 你們私自挪用我們的錢就不追究了,現在我們是要去給阿寶看病急用錢!婆婆都說她將沈牧的錢全給了你們,你們空口白牙地想不認賬?”
吳桂芬眨了眨眼睛,她突然反應過來沈牧兩口子今天是來要錢的,立刻就撒潑道:“沈牧, 我告訴你們,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顧曼趁機對吳桂芬說道:“媽,沈牧的錢你隻拿了四千給我們呀!剩下的錢都是跟家裡的親戚借的,你忘記了?”
她本意是想跟吳桂芬現場對口供,讓吳桂芬否認之前的話,吳桂芬果然明白了顧曼的意思,但她的心比顧曼黑多了,“沈牧,你的工資被我和你爸都花完了,我看病,你爸看病,你作為兒子不應該出錢?你的錢你大哥大嫂可沒拿!”
眼見著對方是要耍無賴了,柳煙凝霍地站起來,“行啊,誰還豁不出去命了?我的阿寶這幾年就是因為你偷拿了沈牧的工資,才沒有錢及時去醫治,這錢不是你們想昧下就能昧下的,你們要是不將錢還給我們,阿寶治不了病,我就天天帶著阿寶去市圖書館找大嫂的領導評理,大嫂要不給,我再去化工廠找大哥的領導說說理,我就是豁出這張臉不要,也要將阿寶治病的錢給要回來!”
阿寶嚇得目瞪口呆,被沈牧一把抱在懷裡。
沈貴榮的同事們都驚呆了,他們本來以為這就是一場普通的壽宴,沒想到竟然意外見證了一場家庭大戰,可他們也聽明白了,吳桂芬冒領了小兒子的工資,將錢給了大兒子買房,今天小兒媳一家擺明了是來要錢的。
不過他們看阿寶這麼大了都不會說話,確實是需要錢去治病,吳桂芬明顯是偏袒大兒子,一分錢都不想還,這也太過分了。
吳桂芬氣得撫著胸口站了起來,大兒子的工作就是她的命,她再是農村婦女,也知道柳煙凝一旦帶著孩子這樣鬨,對兒子兒媳的工作都是威脅,“柳煙凝,你敢!”她厲聲嗬斥。
柳煙凝半點都不退縮,“你們倒是試試看,看我敢不敢!”
沈牧兩手捂著阿寶的耳朵,也幫腔道:“這錢我們要拿去給阿寶治病,大嫂你們還是還給我們吧,煙凝這兩年吃了不少苦,阿寶就是她的命,阿寶要沒錢治病,她保不齊真的要帶著阿寶去你們單位,到時候鬨起來大家都不好看。”
柳煙凝詫異地看向他,她不知道沈牧這榆木腦袋竟然也有臨場發揮的時候。
顧曼上一次見到柳煙凝還是她生阿寶的時候,看著乖順溫柔,小叔子也是個講道理的文化人,她以為他們會吃下這個啞巴虧,壓根就沒想過弟媳竟然還有這麼潑辣的一麵,沈貴榮在化工廠上班,就算柳煙凝帶著孩子去鬨,沈貴榮頂多也就是名聲臭一點,可她要是去圖書館鬨,他們館長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這個事處理不好,顧曼這份臨時工估計都得丟。
圖書館的工作清閒,顧曼都已經上了十來年了,一直無法轉正,但她喜歡這份體麵的工作。
顧曼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的鴨子,嘎嘎的發不出聲音。
“媽隻拿了四千塊給我們,我們也隻能還你們四千塊,而且我們現在拿不出錢來。”顧曼說道。
柳煙凝冷笑,“大嫂,彆當誰是傻子,你們有沒有錢我不管,你們既然敢拿這筆錢去買房子,就應該想清楚還不起錢的時候怎麼辦,我不管你們是賣房子還是什麼,總之九千六百塊,一分錢都不能少,你們要是鐵了心不還,我明天就帶著阿寶去你的單位找你領導說說理!”
沈牧表麵儘量平靜,內心已經波濤洶湧,他也從來不知道優雅知性的柳煙凝竟然也是個小辣椒。
他也得站出來表態,“大哥大嫂,這筆錢是我的工資錯發給了媽,被你們拿走了,如果你們不還錢的話,我會請單位的領導給你們單位發協作調查函,糾正這個錯誤。”
航天院是個特殊的單位,有些特殊職權。
吳桂芬眼見事態無法收拾,使出了絕招,坐在地上開始撒潑。
化工廠的幾個同事尷尬地對視了一眼,飯都沒吃完就告辭了。
柳煙凝看都不看吳桂芬,對顧曼說道:“大嫂,天底下是沒有白吃的午餐的,你們如果真的缺錢,說一聲,能幫忙的我們會幫忙,可你們想白占便宜霸占我們的錢,那不可能。話我就放在這了,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不把錢還回來,我們就隻能以自己的方式來要錢了。”
眼見他們態度這麼強硬,顧曼都有些沒招了,一扭頭沈貴榮人都不見了——他趁著送同事出門,溜了!將爛攤子留給了她。
顧曼心裡大罵起沈貴榮,卻不得不擺出笑臉來應對柳煙凝兩口子,“三天時間我們上哪裡湊這麼多錢,再說了,沈牧也是爸媽的兒子,他總得拿生活費吧,四年,一年一千塊錢,不過分吧!”
“沈牧是該拿生活費,”柳煙凝認可地點頭,“不過不是以這種霸占的方式,你把屬於我們的錢還給我們,生活費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們自然會看著辦。”
顧曼試圖討價還價,柳煙凝站了起來,“大嫂,醜話說到前頭,三天之內,你若是不還錢,就彆怪我們不講兄弟情意。壽祝了,飯吃了,我們就先走了。”
身為壽星的沈建華跟大兒子一樣,全程不發一言。
柳煙凝看向沈牧,沈牧抱起阿寶跟在她身側。
吳桂芬氣得直翻白眼,沈牧給他爸祝壽竟然真的隻買一瓶酒,錢都沒有,這就算了,打著祝壽的旗號來要錢呢!
“沈牧,你要是敢將錢要回去,以後就彆認我這個媽!”
然而沈牧聽到這威脅,卻停都沒停頓一下,一家三口就這麼走了。
走出化工廠家屬院,沈牧對柳煙凝說道:“不知道能不能將錢要回來。”
“隻要你硬下心來,就不可能要不回來,你若是心軟,那沒戲了。你最好是請你們單位的領導出麵跟他們倆的單位溝通一下,這事情,說起來你們單位也有責任。”
沈牧嗯了一聲,想起柳煙凝說要給阿寶買鋼琴,“阿寶這麼小,能彈鋼琴嗎?”
“我兩歲多就開始學樂理了。”柳煙凝看著阿寶舒舒服服地靠在沈牧懷裡,慢慢地睡著了,心裡不覺觸動。
“我先送你們回去。”沈牧指著前麵,“再走兩三百米,那有個公交站,這會兒還有車。”
柳煙凝走到路邊就停下了,“打個出租車就回去了。”
沈牧下意識地說道:“坐出租車多貴啊!”
他們來就是坐出租車來的,一共花了十塊錢,坐公交車,一人才五角錢,阿寶還不要錢。
“我不喜歡坐公交,一大股兒味!你要不舍得這個錢,我自己給。”柳煙凝皺眉說道。
一來一回就是二十塊錢,沈牧著實舍不得,可柳煙凝說她不喜歡坐公交,沈牧摸了摸口袋,來的車費是他付的,跟龔揚借的五十塊還剩二十來塊錢。
“哪裡的話,那就坐出租吧。”沈牧忍著肉疼說道。
三天的期限很快就過了,顧曼他們沒有一點表示,大概也是在賭,賭柳煙凝豁不出去。
顯而易見,她賭輸了,柳煙凝是一定要給阿寶買鋼琴的。
第四天,柳煙凝早早地就帶著阿寶出了門,來到了市圖書館。
她先拉著阿寶找到了正在整理書籍的顧曼,“大嫂,你們領導的辦公室在哪裡啊?”
看到柳煙凝,顧曼大驚失色,她沒想到柳煙凝來真的!
“煙凝啊,你們怎麼來了...這幾天我跟你大哥都有點忙,一直沒時間過你們那去...”顧曼還想糊弄過去。
柳煙凝似笑非笑,不為所動。她垂手摸了摸阿寶的腦袋,“阿寶啊,你治病的錢被你大伯母他們花用了不肯還給我們,那我們就去找找領導吧,看他們做不做主。”
柳煙凝拉著阿寶就走,顧曼慌得變了臉色,連忙追上去,壓低聲音,她見柳煙凝來真的,終於笑不出來了,“煙凝,我們是親妯娌,沈牧和你大哥是親兄弟,你做得這樣過分做什麼?”
“同樣的話,我想問大嫂呢,你還知道是親兄弟啊,有這樣的親兄弟嗎?霸占弟弟的工資拿去買房,耍無賴不還錢?”
“我們現在確實沒有,行,我還給你們八千塊,行了吧,但是現在真的拿不出來。”
“九千六百塊,少一分都不行。”柳煙凝看著她,毫不留情,“拿不出來可以賣房子。”
顧曼臉色難看極了,“柳煙凝,你這是在將我們往絕路上逼!”
柳煙凝沒耐心再跟她廢話,拉著阿寶就去了圖書館領導的辦公室。
顧曼也隻好跟在後麵。
見到顧曼的領導,柳煙凝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將阿寶拉過來,“我們家孩子這幾年因為他爸爸的錢被顧曼兩口子偷拿去買房子了,耽誤了治療,一直到現在都不會說話。”
阿寶配合地“啊啊”了幾聲,大眼睛濕漉漉地盯著對麵的禿頂老頭。
顧曼狡辯,“那錢是媽那給我們的,我們也不知道是沈牧的工資啊!”
“那你們現在知道了吧,你們打算還給我們嗎?”
“這不是手上沒錢嗎,這麼多錢,總得容我們緩一緩。”
柳煙凝盯著她,“大嫂,你跟大哥一個月工資多少啊,加起來有六百塊嗎?就當你們一個月不吃不喝,有六百塊收入,要還我們九千六百塊,也得一年半,若是我們不急用錢也無所謂,但是阿寶等不起,所以,如果你們還不出錢,就隻能賣房子還給我們了。”
顧曼有些氣急敗壞,“房子賣了我們住哪?”
“那不是我的問題,你可以去住橋洞,不能霸占我們救命的錢。”
顧曼的領導姓周,聽了前因後果,又看向阿寶,阿寶看起來乖巧機靈,這麼大了還不會說話確實得去醫院看看,他勸顧曼,“小顧啊,這錢你確實得還給你弟媳。”
顧曼還是為難,“我們真拿不出這麼多...”
柳煙凝先禮後兵,“如果大嫂一時間拿不出這麼多錢,你們圖書館能不能預付她三年的工資讓她還錢?”
顧曼臉色一變,柳煙凝這招也太狠了!
不過好在周沒有同意,他表示沒有這樣的先例。
“如果顧曼堅持不還錢,我們母子隻好天天來圖書館要債了。”這是下下策,柳煙凝不願意這麼乾,她也沒這麼多精力。
聽她這麼說,周眉頭一皺,“顧曼,這是你自己的家事,好好地解決了,彆鬨到圖書館來,像什麼樣子!”
顧曼拉著柳煙凝出來,“我先還給你們兩千塊行不行?你們先拿著去給阿寶看病,後麵的我慢慢再想辦法。”
顧曼心有不甘,但又沒辦法,柳煙凝沒有工作,她可以破罐子破摔,自己要是為了這九千六百塊錢丟了工作就太不劃算了,她已經三十多歲了,重新再找個這麼清閒的工作比登天還難。
“不行,十天之內還清。”柳煙凝丟下這句,拉著阿寶走了。
沈牧下了班坐著公交車來到家屬院,遇到幾個閒談的鄰居,對方朝他擠眉弄眼,“你們家來客人了。”
沈牧隻覺得對方的眼神很奇怪,可來客人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他點點頭繼續往前走,感覺身後有幾道視線一直追隨著他。
來到紅磚房門口,沈牧正要上台階,門從裡麵被拉開了,一個高大頎長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男人長得很英俊,梳著大背頭,噴了啫喱水,大熱的天,他穿著筆挺的背帶西裝褲,灰色襯衫,金利來的大頭皮鞋,整個人精致而利落。
柳煙凝跟在他身後,依舊穿著家居鞋,顯然是送他出來。
看到沈牧,男人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朝他點點頭,走下台階,越過他走了。
風中,沈牧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柳煙凝看向沈牧,臉色沒什麼變化,“來了。”
沈牧明白了為什麼鄰居會用那種口吻說他們家來了客人,他想起了吳桂芬在心裡多次提到的男人,姓宋的。
能看出來,這是個非常優秀且事業有成的男人。
“來客人了啊。”沈牧並不追問,隻問阿寶,“阿寶呢?”
話音剛落,吃著小餅乾的阿寶就跑到了門口來,看到沈牧阿寶笑開了懷,連忙將餅乾分享給阿寶。
餅乾的包裝殼是外文,這是進口商店才有的外國餅乾。
沈牧就著阿寶的手咬了一口,餅乾入口就化了,有一股香濃的奶香味,比沈牧以前吃過的乾硬的餅乾都好吃。
柳煙凝跟沈牧說起今天她帶阿寶去圖書館的事情,“我看顧曼兩口子不會爽快還錢的,你能不能請你們單位的領導協調?”
“我已經跟龔揚說了,他會發協作函的。”
“如果他們堅持不還錢也不賣房子,看看能不能要求他們單位預付他們的工資還債。”
沈牧說好。
沈牧答應得這麼乾脆,柳煙凝還多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問道:“你不怕將你爹媽你大哥大嫂得罪個徹底?”
沈牧沒說話,隻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阿寶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秦姨收起了書房裡的兩個茶杯,她偷偷地覷了一眼沈牧,沈牧竟然沒過問宋嘉和,她著急地看向煙柳,怎麼煙凝也不解釋解釋?
柳煙凝卻隻字不提宋嘉和,談完了正事,秦姨從廚房出來問,“沈先生要留下來吃飯的吧?”
沈牧連忙說道:“我一會兒就走,不麻煩了。”
秦姨看向柳煙凝,柳煙凝看了看他身上那件磨毛了的衣服,也不知道是穿了幾年了還舍不得換,這麼節省的人,昨天卻肯出二十塊打車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