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 66 章 極樂鳥(1 / 2)

戲中意 休屠城 12007 字 9個月前

鐘意出門的當天, 鐘心接到妹妹的電話說和朋友聊天太晚,索性在朋友那過夜。她柔聲叮囑妹妹玩得儘興,自己和枝枝在家烤曲奇餅乾和蜂蜜雞翅, 還煮了糖水。

本來一切如常。

晚飯後枝枝摸著自己圓滾滾的小肚子,鐘心牽著帶她去小區附近的河道綠地散步。

此時暮色四合, 晚風習習,青草蔓蔓, 雜花搖曳。

萬家燈火相聚亮起, 黯淡的天光和微淡的燈光照亮這條慢跑小徑, 有種歲月安寧的美好。

母女倆每天都會有一段獨處的秘密時光。

童言無忌地聊著各種事情,比如枝枝成長的疑問,身邊的煩惱, 還有新爸爸。

枝枝更小的時候會童言無忌地問出“為什麼其他人都有爸爸但我沒有”,“我爸爸去哪兒了”這種問題, 更大些之後能聽懂爺爺奶奶和身邊大人的對話, 就變成“媽媽你什麼時候會有男朋友”和“是不是會有個叔叔變成我爸爸”這樣的問題。

鐘心以前告訴過自己女兒, 她的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比天堂更遠的地方。

現在枝枝長大了, 她也會告訴女兒要好好對待生活, 也好慎重做選擇。

“我好喜歡藍鬱叔叔那樣的爸爸。”

“不一定要當爸爸呀,藍鬱和姨姨在一起, 我們也經常能見到他,和他說話聊天。”

“好吧,那要找個比藍鬱叔叔更好的爸爸。”

“好,媽媽答應你。”

“媽媽,你看,我跑起來比兔子還要快。”枝枝雪白的裙角在草間飛過。

“枝枝, 等等媽媽。”

鐘心笑吟吟跟著女兒,眺望天邊升起一輪彎彎的初月。

不遠處的石橋有零星的車輛行人走過。

橋畔逆光處站著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身融入夜色的黑衣,戴著頂鴨舌帽,隻見半張線條銳利的臉。

像山巔一塊黑色的孤岩,或者黑夜本身。

他在朝這邊看。

鐘心眼風略略掃過,心頭便敏銳地浮起一絲怪異。

隻是自己也不明白這怪異從哪兒來。

有一種直覺——這人隻是風塵仆仆的路人,並非生活在這個平凡世界,身上帶著股強烈的侵略感和不安全感。

枝枝像蝴蝶一樣朝著石橋方向跑去。

那邊有條釣魚人踩出的蜿蜒小路,可以直接到橋上去玩。

男人視線宛如實質般地盯著枝枝。

一寸寸挪動,似乎要把這副畫麵刻進心底。

“枝枝。”鐘心兀然慌亂,快步追上去,“彆瞎跑,快回來。”

“媽媽,我想去橋上扔石子玩。”

鐘心拂開飄落麵頰的長發,握住女兒的手腕,柔聲:“不早了,該回家啦。”

男人的目光緊緊地攫住母女倆。

握著欄杆的雙手極度用力,青色的血管筋絡在麥色的皮膚上爆出,蜿蜒進衣內。

肩膀傷口因用力而崩裂,血液汩汩流淌在衣內。濕潤了黑色的外衣。

鐘心牽著枝枝往回走。

“回家媽媽給你講故事好不好,今天講什麼呢?”

“我要聽公主屠龍,她騎著一匹馬,拿著寶劍和惡龍大戰三百回合……”

“好好好。”

身後有視線緊緊追隨,如透明的絲線一般將人纏繞。

鐘心不經意回頭。

那人像塊暗礁一般,巋然不動麵對她們站著。

看不見他的眼神,隻有帽簷下半張線條銳利麵孔和緊抿的唇。

她鈍鈍地回視著他。

走到小徑儘頭的拐角處,在樹杪間投去的最後一眼——

他稍稍撇過臉,視線依然追隨著她們。

隻是抬起了那張麵孔。

那張臉……

輪廓淩厲的五官,鋒利如刀的眉眼,高窄的鼻梁和微深的唇色。

那一瞬鐘心有如雷擊。

腦海裡劃過無數的畫麵,最後定格在一張深埋在記憶裡的麵孔。

這張麵孔。

把她的心炸得血肉模糊,酸痛不堪。

她支撐不住自己,搖搖欲墜,身體軟綿綿地往下滑,意識全然空白。

枝枝喊了好多聲媽媽。

鐘心麵色蒼白,神思混沌,過了好久好久才回神。

橋上光線晦暗,那個黑沉沉的男人已然消失不見。

有如幻覺。

她又渾渾噩噩地轉身,稀裡糊塗地牽著枝枝回到了家。

公主屠龍的故事也磕磕巴巴講不出來。

最後枝枝噘著嘴巴睡著。

鐘心凝視著女兒的睡顏,枯坐了整個夜晚。

其實後來很少想起他來。

死去的人也許不值得惦記,而她有太多的事情要麵對,呱呱落地的孩子,父母的失望怒氣,身邊難堪的流言和毫無頭緒的未來。

她把自己深埋在黑暗裡,過安靜瑣碎的生活。

從來不抱幻想未來會如何如何。

忘記了十七歲那年,善意地給人遞了一碗糖水,而後遞給他一張創可貼,再然後在巷子裡幫他掩護追他的人。

就這麼認識陰差陽錯地認識。

在破舊的房子裡照料他的傷,給他煲湯煮糖水,教他學習英文。

在練習舌尖的發音撞來一個讓人麵紅耳赤的吻。

少女的柔軟白裙和少年沾血的黑T恤攪合在一起。

學校的優等生和賭場的混小子。

太格格不入了。

鐘心這輩子最大的叛逆就是丁騫。

瞞著家裡偷偷談戀愛,逃課去找他,為他擔驚受怕,為他哭得淚水不止。

年少的第一段戀愛。

好的時候讓人心馳神蕩,壞的時候讓人肝腸寸斷,無法分開又擺脫不了。

後來他不告而彆。

隻是托人告訴她好好念書,他跟著人去了金三角闖蕩。

鐘心恢複了正常的生活,從高考一直到大學。

隻是沒再談戀愛。

後來再偶遇丁騫,是去西南旅遊,她和朋友雇導遊去某個很遠的景點。

在一個偏遠小鎮遇見了他。

丁騫那時候在追一個毒/品走私的頭目,和當地警方打了個配合,鐘心誤打誤撞被找去當翻譯,就這麼和他重逢。

好像隕石被引力吸住,她毫不猶豫地奔向了他。

丁騫偶爾會來找她,悄無聲息地出現,若無其事陪她幾天,又悄悄地消失。

鐘心知道他職業危險,和軍政匪警打交道,乾些刀口舔血的活。

她一直不喜歡他這樣。

但丁騫是暴雨之前的狂風,是沒有腳的極樂鳥,隻有死亡才能讓他停下來。

她一直提心吊膽。

每每情到濃時,提及未來自然又是無解。

兩人都放不下、斷不開。

後來丁騫再消失出去賣命,也許很難活著回來。

他跟她說就這麼算了吧,他這輩子孤家寡人,不想連累她。

鐘心發覺自己意外懷孕的時候,同時也收到了丁騫的死訊。

她看著檢查單上那個手腳成型的胚胎,扔掉了手術通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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