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六個州部陸續傳來蝗災的消息,一向鎮靜的鄧綏都慌了神,那可是蝗災呀!
麵對水患,中國有大禹治水的傳說;麵對乾旱,有引渠灌溉掘井的傳統。但是,對於蝗災,百姓卻束手無策,唯有祈求神明。
劉隆回過神,想起之前吩咐蔡倫留意治蝗的事情來,於是給母後提了此事,請蔡倫帶人過來商議此事。
蔡倫果然帶著幾個黝黑乾瘦的農人過來。鄧綏和劉隆都鬆了一口氣,劉隆當日隻說讓蔡倫留意,沒想到他竟然真找到了農人。
蔡倫帶人拜見後,鄧綏溫和地道:“你們都是積年的老人,常年伺候莊稼,可在治蝗上有什麼心得?不必緊張,一一道來。”
這些農人大字不識,見過最高的官員就是三老嗇夫之流,沒想到今日卻得見天顏,各個手腳發軟,哆哆嗦嗦。
蔡倫是好心讓這些農人見見天顏,若答得好也能得陛下聖上賞賜,但看這些人的樣子,著實有些上不了台麵,正要上前替他們回答。這些農人弄得那些,蔡倫早已爛熟在心。
蔡倫卻見皇帝衝他搖頭,忙閉上嘴巴,隻聽皇帝稚嫩的聲音響起:“等你們不緊張了再說也可以,朕與母後等你們。”
鄧綏聞言,低頭看向劉隆,劉隆衝她一笑,鄧綏焦慮的心情也慢慢平複下來。
幾個農人聽到這話,原先的懼怕被激動取代,渾身仿佛燒起來。過了幾息,一個農人鼓起勇氣顫抖道:“拜……拜見……陛下和聖上……草民發現……發現蝗蟲不吃菽麻。”
“真的?”鄧綏驚訝道。
“真……真的……”農人道。
蔡倫補充道:“確實如此,奴婢讓王翁帶人試驗了,這蝗蟲最喜歡吃稻禾葉子,但不喜吃菽麻葉子。”
鄧綏喜道:“好,賜王翁絹十匹,爵三級。”王翁激動道:“謝陛下賞賜。”
有王翁打頭,其他人見皇太後和聖上和氣,一個個開始說自己的發現。這些發現,蔡倫都派人在上林苑驗證過。
有人說種子播種前用蠶屎、羊屎溲一下,所以他家的糧苗不被蝗蝻吃了,長得又旺。
有人說,蝗蟲趨光,晚上點燃火堆,能燒死抓到許多蝗蟲。
也有人說,蝗蟲怕煙,在地裡點上幾堆牛糞羊糞就能把蝗蟲驅走。
……
鄧綏聽完幾種方法,漸漸心中有了底,對眾人各有賞賜,讓人退下。
次日是大朝會,六州蝗災自然成為朝堂議論的重點。不過,出乎劉隆意料的是,滿朝文武大臣無一說如何治理,話裡話外都在催促君主下罪己詔。
這可把劉隆氣壞了,這些朝臣一個個頭戴進賢冠或武氏大弁,手持笏板,一臉正氣,但瞧瞧說的都是什麼話。
“蝗蟲乃是戾氣所化,西邊與北邊兵禍連接,死傷無數,故上天降下蝗災以示警戒。”
“蝗蟲乃是神蟲,不可捕殺,要以德化之。”
“古書雲,君王仁德,天降
祥瑞,君王不德?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則天降災異以警帝王。陛下,請早日下罪己詔,以安天命,以安人心。”
“自延光以來,陛下與聖上躬行節儉,去郡國供奉,減宮中膳食,每遇水旱災異則遣使撫慰。陛下這樣做不算德政,那什麼是德政?”
……
話題歪樓,擁護鄧綏的人當然不願意讓皇太後背上不行德政的罪名,但要把罪名歸於皇帝……啊這……皇帝才剛剛六歲,親政還要十多年呢。
殿內官員關於蝗災產生的原因爭論得麵紅耳赤,反而將更需要處理的事情拋在一邊,這讓鄧綏看得眉頭微蹙,神情不愉。
鄧綏忍了又忍,無法忍下去,喝道:“夠了,朝堂之上吵吵鬨鬨成何體統!六州生蝗,大朝會是讓諸公討論如何處理蝗災的,不是讓諸公來吵架的。”
大臣覷著皇太後的神色,知道她發怒了,瞬間安靜下來。
鄧綏問:“為今之計該當如何?”
新任大司農站出來道:“啟稟陛下,臣以為應當先下罪己詔,以安天命,再行德政,則蝗蟲自可離去。”
鄧綏聞言,冷聲道:“朕看你是自可離去,荒唐!蝗蟲食我莊稼,餓我臣民,乃我大漢仇讎。”
“大司農之言,猶如一盜賊闖入我家門,我不僅不能反抗,反而要謝罪自省,任其搶我穀帛財物。我無穀帛財物,用何物充饑?用何物禦寒?”
“大司農掌管租稅錢穀,又食國之祿,理應為國分憂,如今這是何理?”
大司農被皇太後說得羞愧難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無地自容,背後汗如漿,但心中依然覺得有些委屈,自古以來大家都是這樣做的。
這是“標準”的答案啊!
前者大司農何熙暴亡軍中,鄧綏擢拔了一位大司農。現在,鄧綏對他失望至極,於是把目光移過來,掠過眾人,朗道:“諸卿有何良策治蝗?”
昨日,鄧綏通過與農人交談,了解了一些治蝗的手段,但光有這些還不夠,還需要人能把這些措施和手段推行下去。
從百官大臣到鄉野百姓都對蝗蟲懼怕不已,認為蝗蟲不可捕殺。百官認為要以德化之。百姓則在蝗蟲啃噬莊稼時,不僅沒有采取行動,反而在田間地頭跪地磕頭祈禱蝗蟲自己能離開。
鄧綏現在做的就是統一朝廷上下的思想,讓朝臣不可妄存他心,務必以捕殺蝗蟲為重。
鄧綏雖然年輕,但經過這些年的執政,積威頗重。她平日溫和,但秉性殺伐果決,她發怒時,沒有大臣不畏懼的。
朝臣紛紛低下頭,一個個縮成鵪鶉的模樣,生怕皇太後抽問到自己。他們和大司農其實是一樣的想法,但明顯皇太後不喜歡聽什麼罪己詔德政之類的話。
若是他們回答不讓陛下滿意,說不定就像大司農那樣在朝堂上被嘲諷一番,以後或許連官都做不了呢。
大司農歸司空管轄,大司農闖了禍惹怒皇太後,司空張敏不得不站出來,揣度道:“啟稟皇太後,前漢始元年間,郡國旱蝗,孝平帝派遣官吏捕
蝗,根據捕捉蝗蟲的數量給捕蝗人賞錢。臣以為可依照孝平故事。”
鄧綏這才點頭,道:“可。張公、夏公以為如何?”
張公是太尉張禹,夏公是司徒夏勤,司徒魯恭因災異免職,大鴻臚夏勤升為司空,空出的大鴻臚由破南單於的中郎將龐雄接任。
張禹和夏勤都道:“臣附議。”
鄧綏又看向自家兄長鄧騭,鄧騭立馬出列表明態度:“臣也附議。”
鄧綏點頭,方散了大朝會,請大將軍、三公九卿、禦史中丞、司隸校尉並尚書令留下一起商議具體的治蝗事宜。
眾人來到章德殿後殿正廳,分位次坐下。鄧綏讓人取來蔡倫整理的治蝗措施,交給眾人傳閱。
待眾人看完後,鄧綏問道:“為政之道,惟在得人。好的政策也需要官員去實行。百姓愚昧,官吏以蝗為神。諸公暢所欲言,說說該如何推行下去。”
劉隆坐在鄧綏的身邊,對母後說的話深以為然。朝堂上發出的詔令,往往出於好意,但卻被常常被官吏扭曲變成虐民的工具,與朝廷政令的初衷背道而馳。
大將軍鄧騭是鄧綏的兄長,他素日不愛出頭,以皇太後的命令為律令。
太尉張禹斟酌道:“司空所言有理,依照孝平故事,派遣謁者將滅蝗之法頒布天下,令其與刺史一道監督郡縣官吏滅蝗。”
張敏補充道:“滅蝗有功擢賞,怠慢政令降級錄用。百姓雖無知,蝗蟲啃噬乃是自家之田,隻要有人去滅蝗,百姓必會跟著去滅蝗。”
鄧綏頷首,對張敏道:“你擬一道獎懲的奏表送上來。”
張敏連忙應下。朝堂之上,大部分時候是誰提出主意誰來實施。張敏既然這麼說了,也做好自己擬奏表的打算。蝗蟲固然可怕,但殿上的太後和聖上更能當場決定他們的生死。
既然皇太後和聖上決定滅蝗,那他們這些臣子隻能一條道走到底了。
張敏是司空,手下掌管著大司農和少府這兩個管理財政的部門,但大司農的錢各有用處,少府的錢主要供應皇家用度。
於是他問道:“陛下,蝗蟲換錢的錢穀從哪裡出?連年水旱,國庫減收,支用尚不足,恐怕無力支援滅蝗。”
鄧綏對國庫的收入十分熟悉,自然也知道具體情況,點了下頭,以示知道。
少府卿聽到國庫無錢,也連忙說出自己的難處:“陛下,由於水旱災害,百姓大饑,陛下仁德下詔令百姓進入山川林澤找食,從去年開始少府的收入就大為減少。”
鄧綏道:“少府供應皇家,寧可皇家節儉,不可讓百姓餓死。”
劉隆在重臣麵前也適當發表自己的意見,支持母後:“朕與母後以身作則,吃飯蔬,著舊衣,如常人,少府卿不必有其他的考慮。”
少府卿得了鄧綏和劉隆的命令,爽快地應下。這少府中的錢也不是他的,之所以擔心,就是因為怕過於節儉,得罪陛下和聖上。如今這兩人都同意,那就沒什麼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