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伯姚,鄧綏一時想不出她該安排在哪裡。伯姚學問粗淺,處理奏章的能力不如馬秋練曹豐生兩人。
若讓她伺候日常起居,倒是屈才。這樣一位膽
識過人殺伐果決的小姑娘的去處,一時把鄧綏難住了。
最後,鄧綏命她去宮中主要學習經史算數,偶爾也派她去朝臣世家中傳達旨意,以及接待命婦。
重回學堂的伯姚恰好與八歲的妹妹仲姬一班,伯姚既欣喜姐妹重逢,又為不如妹妹的成績而苦惱。生性好強的伯姚隻好挑燈夜讀,期待找回姐姐的尊嚴。
然而,仲姬這個小姑娘仿佛開了掛,記憶力絕佳,對天文算數尤其有天賦,甚至還能教姐姐伯姚呢。
新年伊始,朝臣商議著該祭祀宗廟了。
劉隆即位後,一來因為他年幼,二來國家水旱蝗災兵禍接連,以至於籍田禮和宗廟祭祀廢弛。
宗廟祭祀為什麼和籍田禮一起呢?籍田禮需要天子親耕,用其所種的糧食供給宗廟的老祖宗。
也就說,因為劉隆沒有舉行籍田禮和宗廟祭祀,他們老劉家的老祖宗已經數年沒吃上飯了。
現在國家局勢暫緩,國庫薄有盈餘,是時候給老祖宗供飯了。
當然,這是劉隆根據大臣爭論簡單概括出來的意思。劉隆坐在禦座上聽,心裡吐槽:“老祖宗吃沒吃上飯,我不知道。但一部分大漢百姓確實吃不上飯。”
但是大臣們不管這些,“國家之事,在祀與戎??[]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他們堅決要恢複宗廟祭祀,當然也有其他的小心思。
鄧綏同意了,她想通過祭祀凝聚人心以及鞏固權力。
劉隆也跟著同意了,但叮囑不要鋪張浪費,現如今大漢生計艱難,想必英明神武的列祖列宗都會理解他們君臣的苦衷。
大臣們嘴角一抽,去辦事情了。隨著劉隆長大,他越來越多地在朝堂上發聲,但凡舉行個什麼典禮儀式都再三叮囑要節儉。
若非看到小皇帝賞賜有功臣子暢快,一些朝臣都懷疑大漢要出個摳門的皇帝了,甚至還掂量掂量以後要不要在他手底下繼續做事。
於是半個月後,大漢舉行了一場規模較大的宗廟祭祀禮儀。
祭祀宗廟的禮儀繁雜,劉隆在太尉的主持下,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給老祖宗獻上食物。
這次與前朝不同的是,和劉隆一起完成交獻禮的是鄧綏。按照舊例,應當是皇帝與皇後交替獻酒祭祀神靈。
昔年也有皇太後與皇帝共行交獻禮,比如明帝與陰麗華,但明帝是出於孝心,陰麗華也不是臨朝的皇太後。
校書郎劉珍援用明帝與陰麗華的故事,請求皇太後與皇帝一起祭祀宗廟。鄧綏讓群臣議論,最終采用劉珍的建議,與皇帝一起進宗廟祭祀先祖。
在幾位大儒培養下長大的劉隆,嘴上吐槽朝臣不乾正事,但心裡如明鏡一樣,這次的宗廟祭祀有著非同以往的含義。
東漢保留著西漢尊崇母係的習俗。大漢的皇後冊封詔令上寫著“皇後之尊,與朕(皇帝)同體,承宗廟、母天下”。每一任皇後冊立都要去祭拜宗廟。
因此皇帝問政皇後不足為奇,這時皇後掌握的權力要比後世大上不少。但這隻是皇後的權力,而不
是皇太後的權力。
按照一般的情況,從禮法上來說,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新帝夫婦會分彆接收先帝夫婦的權力,而先帝的皇後因為“人走茶涼”,晉為皇太後在後宮頤養天年。
然而,東漢的實際情況是皇帝年幼,沒有成親,隻能依靠晉為皇太後的皇後。皇太後從實操上,不僅延續了之前皇後的權力,還繼承了先帝的權力,臨朝執政代掌國家。
宗廟祭祀是國家極為重要的禮儀,皇太後能夠與皇帝一起進去舉行交獻禮,首先說明這件事實際上已經獲得了公卿百官的同意。
兩人一起祭祀祖宗,就等於告訴虛無縹緲的列祖列宗,承宗廟和天下的人是皇太後和皇帝。
也就說,“過氣”的皇太後又從禮法上重新取得了繼續與皇帝承宗廟與天下的資格。
當然,禮法隻是禮法,古代社會不講禮法講拳頭的事情海了去,再嚴謹完備的禮法都可能被破壞。
然而,有時候想要正統的好名頭,就不能不沿著禮法規定的道路往前走。比如,魏王曹丕稱帝,就是嚴格按照禮法走的,若是直接威逼皇帝禪位,那就是以臣迫君,要被曆代後人戳脊梁骨的。
鄧綏率領大臣命婦與劉隆一起祭祀宗廟,然後下詔令宗廟祭祀以後用時令之物,罷二十三種貢品。
劉隆雖然明白皇太後和皇帝共同祭祀宗廟後,以後可能還會有皇太後效仿,但這又如何?
豈能因為身份而否定這些人的執政能力和執政水平?
站在劉漢的角度,皇太後掌權是皇權的旁落,小皇帝要真遇到曹丕司馬懿那樣的權臣,還不如皇太後掌權呢。
熱熱鬨鬨的宗廟祭祀結束後,朝廷又進入日常的階段。
然後,又有郡國地震了,比兩年前的那次大地震波及範圍更廣,受災人數更多。
據郡國奏表,受災最嚴重的區域,房屋宅邸幾乎無一幸免,百姓死傷無數,屍體枕籍於道,嚎哭呻/吟晝夜不息,堪比人間地獄。
鄧綏素來不是抱怨的人,但是大漢的天災讓她時時忍不住懷疑自己和抱怨天氣,但現在這次,她連埋怨的力氣都沒有了。
鄧綏選十八位郎中封為謁者,派他們與醫者快馬加鞭先行吊死問傷以及組織救助,然後讓人押送糧食錢帛藥品在後麵疾行。
安排完這些,鄧綏才有時間合衣躺在榻上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百姓的性命壓在心頭,鄧綏睡覺也沒睡安穩,眉毛依然緊皺。
陸離給皇太後加蓋了一張薄被,然後打手勢給曹豐生和馬秋練。三人躡手躡腳出了後殿。
陸離守在門口,對曹豐生和馬秋練苦笑:“兩位女史這些日子也累了,你們先去休息,等陛下醒了,我再派小宮女去找你們。”
曹豐生和馬秋練點點頭,出了崇德殿後,兩人相視歎了一口氣。
馬秋練對曹豐生感歎:“沒進宮之前,我原以為陛下權傾天下,沒有什麼苦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但是進了宮,我才發現陛下是天下煩惱最多的
人,天下所有人的煩惱都壓在她身上。”
“我每日隻處理些不重要的奏章,就感到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沒考慮全麵,造成一部分人生計艱難或者無辜喪命。”
“但是陛下呢,許多事情需要她做出取舍,被取的那部分人固然欣喜,但被舍的那部分人焉能不恨?陛下一直就頂著這樣的壓力處理政事。”
曹豐生沒想到馬秋練小小年紀竟然看得如此通透,心中即為馬秋練讚歎,也為馬秋練口中的陛下而折服。
“是呀,陛下一直都是這樣,但陛下一直這樣下去恐怕……”曹豐生停下來,抬頭看向掛在半空中的太陽。
陽光晃眼,曹豐生忍不住眯起眼睛。馬秋練的臉上也浮現了一股憂愁,皇太後這樣日夜辛勞,怕對壽數有礙。
劉隆知道後殿的燈這些天直到深夜才熄滅,也曾勸過母後要愛惜身體,可是鄧綏不聽。
她說的理由,劉隆又無法拒絕。事情早一日安排下去,就有人早一日獲救。
大地震為延平八年籠上了一層血色的陰影,陸續又有郡縣上表說治下出現蝗蟲。
蝗蟲換糧的事情持續了幾年,中間生出積弊,一些小吏以次充好,侵吞錢糧,甚至強加攬派,以致於百姓怠於捕蝗。
鄧綏聽到這樣的消息後,大怒,立馬派出侍禦史前去查驗。結果屬實,首惡被斬,其餘流放嶺南。太守坐罪被貶,刺史罷免。
劉隆聽到母後的處理辦法,沉思半響,說道:“母後,我記得前漢時刺史職責是六條問事,每歲回京述職。現如今刺史長居地方,歲終隻讓上計吏回來述職。”
“留居地方的刺史很容易與地方官勾結,欺上瞞下,壅蔽聖聽,粉飾太平,長此以往刺史監察的職責恐怕有名無實。”
劉隆的擔心並不是空穴來風,東漢末年刺史逐漸掌握民政權和軍權,成為地方割據勢力。
鄧綏聽完,思索一下,道:“冒然行動,恐怕會引發亂子。現如今朝廷不太安穩,需要徐徐圖之。”
二月的地震涉及幽州、冀州、青州、兗州以及司隸等五州。朝廷傷了一次元氣,此刻動刺史,怕使郡國人心不安,弊大於利,隻能按下,另找機會。
劉隆聽完鄧綏的擔憂點點頭。鄧綏看到劉隆鬱悶不樂的樣子,笑起來對他說:“我做不了,還有隆兒,且讓他們再呆一段時間。”
劉隆連忙搖頭,真心實意道:“我要母後長命百歲呢。”
有母後這個船長在,劉隆才可以隨便浪。隻有母後才能駕駛著東漢這艘破破爛爛的巨輪,在波譎雲詭的海裡航行。
進入初夏,陽光明媚,百花盛開,楊柳青青,碧波蕩漾。
然而在這生機勃勃的季節,劉隆的大兄平原王劉勝竟然一病不起,薨了,年僅十六歲,尚未娶妻生子。
劉勝在劉隆即位後,一直留在雒陽,又因為身體的緣故,幾乎都在王府裡靜養,沉默地時常讓劉隆忘記這個人。
二人雖為兄弟,但極為陌生,隻在年節家宴上見過,說了幾句寒暄的場麵話。如今驀地收到大兄去世的消息,劉隆感到悵然若失。
然而,這份悵然到了第二天,卻變成了驚疑難安。
四月晦日,也是曾經皇位有力競爭者大皇子平原王劉勝薨逝的第二天,日有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