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時是討厭我嗎?”
裴悅芙搖頭,捏著袖口推開門,徑自來到隔壁的房門前,叩響了門扉。
門扉被拉開的一瞬,裴芙悅鄭重地解釋道:“我沒討厭過你,我是懼怕你。”
在裴衍身邊曆練多年的承牧,在褪去青澀後,有著萬夫不可擋的驍勇,不僅令比武的對手望而生畏,也令一向嬌蠻的裴悅芙感到陌生和膽顫。
話落,並未使承牧覺得輕鬆,反而泛起苦澀,“那,如今呢?”
裴悅芙使勁兒推開擋在門口的他,氣勢洶洶地擠了進去,反腳帶上門,叉腰道:“我若還懼怕你,會同你......互許心意?”
這算當麵表白嗎?承牧下意識向後退了半步,“是從......”
那次救她,她才有所改觀的吧。
可承牧不想提及那段對她而言可怕的經曆,便轉移話題,道:“你離得太近了。”
裴悅芙還雄赳赳地叉著腰,在被提醒後,方覺羞赧,但夜深人靜最易放大人的情愫,她咽咽嗓子,既主動又怯怯地問道:“承牧,你能抱抱我嗎?”
自從被救起,她就迫切地渴望被他抱進懷裡,有著濃濃的踏實感。
聽過她的話,承牧定眸凝視著矮了自己許多的女子,在黯淡的光線中慢慢抬起手,環住了女子的肩,輕輕帶進懷裡。
這個擁抱,如紙張純白,沒有旖旎,不染欲念。
裴悅芙發現,承牧不僅是大冰塊,還不解風情,可就是這樣無關風月的擁抱,才會讓她更為自在,也更容易接納和信任這個男子。
“承牧。”
“嗯?”
男子的聲音在不自覺中變得溫柔悅耳,令裴悅芙覺得耳朵癢癢的。
在承牧的胸膛上蹭了蹭耳朵,裴悅芙悶聲道:“你可以再抱緊一些。”
冷峻的男子紅了麵龐。
女子的身段柔韌軟柔,比抱著被子還要舒服,承牧試著一點點收緊手臂,將女子勒在懷中,卻不敢太用力,擔心沒掌握好分寸勒傷女子,畢竟自己的力氣一向很大,徒手可掰斷刀劍。
倏然,一聲獸鳴響徹在郊野之上,清晰入耳,裴悅芙嚇得一激靈,緊緊摟住承牧的腰。
承牧哪哪都硬,環在他的腰上,像是環住了堅硬的鋼,硌到了雙臂,可裴悅芙還是倔強地不願鬆開,化作夜裡的鳥兒,棲息在了“鋼質枝頭”上。
從未懼怕過什麼的男子還是細膩地捕捉到了女子的恐懼,猶豫著抬起右手,落在了她的發頂,小心翼翼地抓揉起來。
柔順的發絲穿插在指間,仿若觸碰在絲綢上。
“小芙,彆怕。”
生疏的安慰吐出唇齒時,承牧任命地閉上眼,這輩子算是栽在她手裡了。
裴悅芙悶悶地應了一聲,抬手抓住了他揉在她發頂的大手,強行地十指相扣,自幼害怕野獸的她,用自己的方式紓解著恐懼。
細膩的肌膚在月光和燈火的交織映照下,呈現出雪白幾近透亮的色澤,與男子古銅的膚色差彆甚大,宛如夜裡的一抹皎白月光,傾灑環繞在了古鬆旁。
承牧低頭看著明顯的皮膚色差,不知想到了什麼,俊麵更為燒燙,可他始終規規矩矩的,守禮又溫柔。
這晚,兩人相擁到後半夜,直到裴悅芙再也頂不住歪頭睡去,承牧才鬆開彼此交握的手,打橫將之抱起,走去了隔壁房間。
倚在客房外守夜的店小二沒有瞧見承牧從女子的房中走出來,暗自嘖嘖兩聲,心道乾柴烈火最容易引燃了。
可令店小二沒想到的是,承牧此刻正獨自躺在自己的客房中準備入睡。
適才將裴悅芙送回房後,為了給房門上栓,他棄門選窗,憑借矯健的身手回到了自己的客房,喘都未喘一下,氣息平穩地不像個尋常人。
次日一早,當承牧從房中走出去時,捕捉到了店小二詫異的目光。
“怎麼?”
“沒、沒事,爺要晨練嗎?”店小二撓頭傻樂,很是不解承牧是何時回的房間。
時辰尚早,天色僅蒙蒙亮,灶房剛燃起炊煙,這個時辰晨起的客人,多半是為了晨練。
“嗯。”承牧身姿筆挺地步下二樓木梯,來到客棧的後院槐樹下,打起了一套拳法。
有懂行的其他客人在窗前窺見這一場景時,不約而同地篤定,院子裡的男子拳法了得,絕對是個頂尖的高手。
同樣倚在窗前的裴悅芙眨了眨眼,心想等成親後可以偶爾跟著承牧練武,也能強身健體。
早膳過後,一行人在鳥語花香中繼續趕路,按著路程,他們還要行上半個來月。
**
皇城,周府。
趁著晨早潮濕,周芝語拿起瓷瓶,打算收集一些晨露以作沏茶之用。
今日荀假,阿湛不必去往私塾,於是隨母親一同走在周府附近的一座竹林中,潔白的衣擺擦過鞋麵,沾染了迸濺其上的泥漬,可阿湛沒有在意,依舊蹦蹦跳跳地跟在母親身後,踩著她留在泥土上的腳印。
小小的少年終於有了這個年歲該有的活潑和靈動。
在一棵很高的珠子前,周芝語剛要抱起阿湛,由他來收集竹葉上的露水,卻被一抹白衣身影搶了先,搶先舉起了小小的少年。
“阿湛,幫你娘收露水。”
低頭瞧了一眼突然出現的唐九榆,阿湛眸子一亮,朝娘親伸出手,“娘,瓶子。”
這段時日,在自己的默許下,這男子總是時不時出現在他們母子身邊,周芝語已見怪不怪,還示意唐九榆讓阿湛坐在他的後頸上,也能省些力氣。
唐九榆照做,雙手扶著阿湛跨坐的小腿,耐心等待著。
偷偷打量著身側的男子,周芝語的心再次動搖了。他是救她出泥潭的恩人,是為她遮風避雨的善人,是陪她走過失明病症的友人,也是照亮她數百個日夜的星辰,這樣的他,怎能不令她產生依賴。
身邊不止一個人勸說過她,希望她放下前塵,珍惜眼前人,或許幾個月前,她還會糾結,可如今隻剩釋然。衛岐的死如一根無形的針刺在她的血肉裡,可隨著裴勁廣被處決,這根無形的針也漸漸消融,不再能刺得她痛不欲生。
午夜夢回時,她反複地提醒著自己,該向前看了。
帶著對往事的釋懷,她再次看向扛著兒子收集露水的男子時,麵上帶了一絲意味深長。
等唐九榆將阿湛穩穩放下,又將瓷瓶遞來時,她語調不明地問道:“唐先生可喜歡飲茶?”
共同相處了三年多,她怎會不知他喜不喜飲茶?唐九榆故作頹敗地搖搖頭,彎腰替阿湛拍去衣擺和鞋麵上的泥漬,“喜歡,娘子要請我喝嗎?”
“若是想呢?”
拍拂的動作一頓,唐九榆怔愣片刻直起腰,在阿湛熱切的期盼下,淡笑道:“那就卻之不恭了。”
周芝語拉起兒子走出竹林,窈窕的身姿融入晨早的春風中,清雅而秀麗,半晌,她停下轉頭,微揚柳眉道:“唐先生還不跟上?”
阿湛也於晨風中回眸,興致勃勃地朝著男子勾手,“唐叔叔快跟上!”
唐九榆抿抿唇,忍著激動和歡喜,闊步走上前,與母子二人並排走在還不算十分熱鬨的街道上,慢慢牽起了阿湛的另一隻手。
周芝語瞥了一眼,“唐先生喜歡喝什麼茶?”
“娘子沏的,都好。”
嘴角不可抑止地微翹,周芝語長長地舒口氣,忽覺日光和暖,彆樣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