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沁樓。
酒過三巡,狐朋狗友們還在酒樓的雅室內推杯換盞,閒聊瑣事,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無外乎是一群臭味相投的紈絝子弟。
周寂奇仰躺在美人榻上,衣襟半敞,單手握著酒杯,一口一口品嘗著瓊漿玉液。一側美人執扇在陪,另一側則有侍女輕輕捶腿,看起來好生愜意。
但他的目光較為空洞,少有地藏了心事,以一隻手擋開狐朋遞來的酒水,“不喝了,胃疼。”
美人適時地伸手按住他的胸膛,輕柔地打著圈,“二少今日怎地做什麼都沒有興致呢?”
周寂奇想起一再推拒他的秦妧,心情頓感煩躁,扯過美人拉進懷裡,挑達地勾起對方的下巴,“爺還是喜歡乖順的。”
沒有正麵回答美人的問題,可這個話風流肆意,惹得眾人發笑。
美人嬌羞地窩進他的懷裡,賣弄起在青樓裡學來的本事。
周寂奇較為受用,徹底躺下後,仰頭看著上方的美人,卻混混沌沌地幻化成了清冷的秦妧。可秦妧又怎會對他投懷送抱呢?
煩躁地起身推開美人,低頭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在同伴們不解的目光下哼道:“庸脂俗粉。”
一名同伴捧腹大笑,“二少不喜歡庸脂俗粉,那怎地這些年裡都沉溺在脂粉堆裡不肯出來?”
周寂奇懶懶撇他一眼,一隻腳踩著美人榻,另一隻腳由侍女服侍著套上錦靴,隨後又換了另一隻腳,“那還不是你們常來,我何時主動組過風月局?”
同伴們一一回想,似乎確實是這樣。但雖不主動,哪次不是屁顛屁顛跟來?
裝什麼淑人君子啊!
這時,另一名同伴從門外走進來,驚喜道:“你們猜,誰來了?”
沒等同伴們給出猜測,那人先露出了諂媚相,“從皇城回來的裴大公子正在隔壁的雅間會友,讓我瞧見了。”
眾人皆為驚訝,這裴衍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何曾有機會遇見他啊!
周寂奇挑眉,深知這是一個討好巴結的好機會,便讓小二給隔壁送去尚好的酒水。
哪知小二灰頭土臉地折返回來,說是對方婉拒了。
從未被人拂過麵子,周寂奇又差遣小二送過去幾盤好菜,也再次被拒。
眾人都知裴衍是個“油鹽不進”的大賈商,也不覺得失了顏麵,還勸周寂奇適可而止,彆結交不上,卻落個不好的印象。
周寂奇沒怎麼聽勸,深覺如此好的機會,不該輕言放棄的!
在第三次被拒絕後,他守在門口,等了許久,直到隔壁的房門發出“咯吱”一聲響,才大步走出去,笑著拱起手,“久聞裴大公子美名,今日得見,甚是榮幸。小弟周寂奇,城北周家次子,雖與裴兄從未見過,咱們兩家卻有生意上的往來,也算頗有淵源,不知能否有幸邀請裴兄喝上幾杯,增進一下彼此的了解?”
被幾名富商簇擁走出雅室的男子白衣勝雪,豐神俊朗,眉眼如玉般清潤,可投過來的目光卻冷冰冰的,使周濟奇下意識想到一個人,一個也會時常拒絕他的女子秦妧!
兩人的目光著實有些相像,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哪有可比性!
忽略掉怪異的感覺,周寂奇笑著躬身,將姿態放到極低,“請裴兄賞臉。”
陪著裴衍一同離開的富商們皆是有頭有臉的大賈商,對這個錦羽城名不見經傳的紈絝二少並不認可,但也不想與之撕破臉。其中一人笑著道:“我們這會兒有要事在身,世侄若想與裴大公子約見,不妨先擬好拜帖,耐心等待。”
替裴衍拒絕的中年男子年過四旬,體胖麵善,是城中出了名的藥商,也是周寂奇開罪不起的長輩之一。
如此人物都能留在裴衍身邊馬首是瞻,足見裴衍的名望和尊嚴。
周寂奇不敢太過造次,遂道:“那就改日吧,裴兄和諸位叔伯請便。”
裴衍稍一頷首,闊步走在長廊上,長身玉立的模樣吸引了過往事客的視線,也映入了周寂奇身側同伴們的眼中。
等人走遠,眾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在議論紛紛。
“想不到裴大公子如此俊美,難怪各大賈商都在想儘辦法,讓自己的女兒與其結下秦晉之好。”
“是啊。久聞其名,不見其人,今日得見,也算幸事。”
相比於他們,周寂奇心裡有些不舒坦。適才的“寒暄”中,他明顯被裴衍忽視個徹底,沒有一絲顏麵可言。
雖早已有了預判,不會得到裴衍的另眼相待,但還是難以接受這樣的冷遇。
可對方是裴衍,他又無可奈何。
**
與富商們道彆後,裴衍帶著小廝驅馬緩行在街頭。
和暖的風吹拂在雪白衣裾上,使得男子衣袂翩然,飄逸出塵,挺闊身姿嵌入盎然的午日春景中。
宴間多喝了幾杯酒,身上染了些酒氣,裴衍想要換身衣裳再歸家。
久居皇城的他,還是不想讓母親太過念叨。想起母親在外雷厲風行、在家嘮嘮叨叨的模樣,薄唇揚起一抹淡笑,和悅溫煦,不似在生意上那般犀利。
許久不曾歸來,他發現街市兩旁的商鋪變化極大,已找不到少前經常光顧的成衣店,而街麵上也未見一家成衣店,倒是有間門臉看的過眼的布莊。
跨下馬匹,將馬鞭扔給身後的侍從,裴衍隨意走進去,於柳絮飛揚中轉眸,眼尾染了寸寸日暉。
布莊裝潢素雅,布匹羅列整齊,在未見到跑堂的夥計時,裴衍輕咳一聲,打破了晌午的寧謐。
一名上了年紀的婦人半眯著眼從賬台裡坐起身,見到來人立馬站起身,“貴客想選些什麼布料呢?小店也可為您量身定製錦衣。”
裴衍淡淡“嗯”了一聲,負手走在懸掛絲綢的木架前,尋起自己能夠中意的布匹樣式。
“可有成衣?”指著一捆宋錦布料,他轉頭問道。
經常光顧布莊的客人皆是女子,婦人實在有些難以應對這位光看外表就知光風霽月的貴公子,“沒有男子的成衣,公子若不急的話,可以定製。”
裴衍淡笑著搖搖頭,打算就此離去,卻在路過中堂的側門時,掃到一抹窈窕倩影款款走來。
燦爛春陽中,麵容姣好的女子,身段柔橈,腰肢如柳,宛若一株靜靜開在空穀的幽蘭,柔美婉約,偏偏眉目清冷,帶著股孤傲。
不知為何,向來不近女色的裴衍不自覺地多瞧了一眼,但礙於君子之禮,很快收回視線,沒有逗留,徑自走向房門。
店裡的婦人福福身子,道了句吉祥話,“客官慢走。”
秦妧不明所以,在得知貴客的需求後,搖了搖手中團扇,打算等應付完周寂奇的刁難後,就製作一批男子的成衣,以供需求。
婦人笑道:“姑娘說的是啊,咱們這兒沒有男子的成衣,多多少少會流失一批客源的。”
暢想著日後能掙得盆滿缽滿,秦妧莞爾一笑,提裙邁出門檻,想要去對麵的鋪子買些灌湯包來,也好給調皮搗蛋的弟弟加餐。
可就在她走到街道中間時,卻聽槐樹下的小廝對那位剛剛離開布莊的貴客道了句:“公子是要再去挑選衣衫,還是回府去探望夫人,或是先去井新樓?”
男子道:“回府吧。”
“可夫人這個時辰,未必在府中。”
“無礙。”
尋常的一段對話沒什麼稀奇,可“井新樓”三個字,深深落在了秦妧耳畔。
她驀地轉頭看向跨上白馬的清貴男子,頓了又頓,踟躕不已。
這般麵如冠玉的男子極為少見,竟與她在畫像中見到的男子極為相像,加上此男子與“井新樓”那間玉石店鋪有關,使得秦妧冒出一個猜測。
難不成他就是“井新樓“少東家裴衍!
井新樓是商會會長的一處產業,雖僅占了全部身價的一小部分,卻在方圓百裡極為出名,不少達官貴人都會慕名前來,隻為挑選一樣稱心如意的玉器。
近些日子,秦妧日夜都想著如何與之結交,怎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捏住纖細的手指快步上前,秦妧仰起臉,假意詢問道:“我是這家店的副掌櫃,剛剛聽夥計說,客官想要一身成衣。小店雖沒有男子的成衣,但可為客官即刻量身定製,很快的,不會耽誤客官去辦其他的事。”
裴衍斜睨向忽然出現在駿馬旁的女子,微微挑眉,“很快?”
清越的嗓音帶著一點疑惑,彙入秦妧的耳中,煞是悅耳。
她點點頭,目光誠摯地盯著對方,“很快,兩刻鐘。”
兩刻鐘能製作一件成衣幾乎是癡人說夢,可在對上女子盈盈潺潺的眸光時,裴衍並沒有因此嗤之以鼻,反而摩挲起手中馬鞭,心尖莫名被什麼抓撓了下。
這種感覺著實不尋常,甚至有超出他控製的情緒以排山倒海之勢奔騰而來,竟覺得眼前人有些眼熟,似在哪裡見過,卻又無從想起。
看了一眼日頭,他自馬背上附身,稍稍拉近了彼此距離,也更為近距離地看清了女子的臉。
用一句嬌美傾城並不為過。
“勿要誇下海口,砸了招牌。”
秦妧搖頭,無意中晃動起發鬟上的翡翠墜子,散發出瑩瑩潤潤的光暈,與她的眸光一樣柔和。
“客官且試一二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