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辭傲慢,態度盛氣淩人。字字句句充滿威脅,用意毫不掩飾。
晉人猶如虎狼,以強橫聞名諸國。楚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僅凶狠更加狂妄。
當年穆王南巡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至今仍是懸案。
楚國有最大嫌疑,王室卻不曾追責。倒是主張嚴查的貴族家破人亡,在曆史上銷聲匿跡。
自楚立國以來,疆土逐年擴大,蠶食的諸侯國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
不提公子弦流離失所,如同喪家之犬,哪怕是公子弼當麵,領隊一樣傲慢,頂多有幾分客氣。
“公子,千萬不能答應……”
門客傷勢過重,人變得昏昏沉沉。聽到領隊所言,心知入楚再難脫身,咬破舌尖發出聲音,一句話艱難出口。
他懷抱有僥幸,隻要暗甲及時趕來,未必沒有一戰之力,總能設法擊退楚人。
“閉嘴。”看守他的楚人怒喝一聲,抬腳踹在他身上,踩住他受傷的肩膀。斷裂的骨頭更加破碎,令他傷上加傷。
公子弦同他想到一處,有意拖延時間,希望能等到暗甲接應。
可惜事與願違,約定時間已過,暗甲遲遲沒有露麵。
楚人的耐心告罄,領隊一把抓起公子弦,命人帶上門客,準備強行把人擄走。
“此地不宜久留,速走!”
為掃清痕跡,馬和暗甲的屍體被拋入河內,地上的血也被土掩蓋,不需要幾日,一切就會蕩然無存。
“走!”
領隊大手一揮,楚人迅速集結,帶著公子弦和門客找到藏匿的戰馬,陸續飛身上馬,向東南方向疾馳而去。
他們離開不久,河畔響起狼嚎聲,幽幽綠光在黑暗中閃爍,忽明忽滅。
天空中掠過暗影,夜梟展開翅膀,悄無聲息綴上楚人的隊伍,自始至終沒有被發現。
狼群圍繞掩埋的血痕,仰頭發出嚎叫。
叫聲中,幾名身著短袍,背負弓弩,腰間懸著長劍的男子快步走來。其中一人靠近時,狼群竟未發動襲擊,而是主動讓開。
“是這裡。”一名男子單膝蹲跪,撥開一層浮土,發現掩埋的血跡。他移近火把,火光照亮地麵,也照出他臉上的舊疤。
“不出意外,就是這夥楚人。”另一人說道。
“走,回去複命。”狼站起身,曲起手指抵在唇邊,以哨音召集狼群聚集,準備原路返回。
幾人沒有騎馬,和狼群一同奔跑,速度半點不慢。
待腳步聲遠去,火光徹底消失不見,藏在河中的暗影才緩慢浮起。
一條又一條鼉在水麵聚集,
撕扯分食死去的馬,
爭搶間水波翻滾,好似沸騰一般。
沿河道逆流而上,一處開闊的淺灘,戰鬥剛剛結束。
數十具屍體歪七扭八倒在地上,身上的衣履和武器無不表明他們就是公子弦和門客苦候不至的暗甲。
之所以沒有出現,非是記錯時間,也不是背信棄義,而是喪命晉騎之手,無一生還。
智陵單手挽住韁繩,另一隻手斜持長矛。鮮紅的血滑過矛身,順著矛尖流淌,一滴接一滴滾落在地。
“清點人數。”
“諾。”
幾名騎士翻身下馬,認真清點暗甲數量,核對散落的兵器。
確定沒有漏網之魚,暗甲的屍體被拋入河中,武器則被帶走,熔鑄之後可以再用。
“回城。”
戰場清理完畢,智陵率先調轉馬頭,數十騎追隨在後,踏著月光奔向肅州城。
騎士們一路疾行,抵達城門前,天已經是蒙蒙亮。
城頭豎起旗幟,玄鳥在晨光下振翅,浮現耀眼的金光。
祭祀已畢,從今日起,肅州城恢複宵禁。智陵一行人入城時,正遇到軍仆策馬馳過長街,前往各坊傳達新的章程。
天色大亮,城東傳出陣陣馬蹄聲。雕刻圖騰的馬車一輛接一輛行過,陸續駛向晉侯宮,奔赴今日的朝會。
宮門前,先到的氏族走下馬車,簡短寒暄兩句,聯袂走入宮門。
晨光灑落宮道,流淌過丹陛,為恢弘的建築覆上一層金色。
光芒投入寢宮,鋪開扇形光斑,末端延伸至屏風前。
屏風背後,林珩尚未換上袞服,而是袖手立在榻前,看著斜靠在榻上,長發披肩領口鬆散的越國公子,眉心擰出川字。
“同君侯秉燭夜談,受益匪淺。”楚煜單手撐著頭,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活似一隻狐狸。
林珩回憶昨夜,兩人言及諸多,囊括軍、政、商及天下局勢。談至興起難免忘卻時間,臨近天明才短暫歇息。
楚煜沒有離宮,首次宿在晉侯宮正殿。
兩人正式定下婚盟,這不算出格,而是理所應當。
看著眼前的楚煜,不免想起上京時的那次誤闖。林珩陷入沉默,許久沒有出聲。
“君侯,我今日歸國。”楚煜收攏領口從榻上起身。長袍下擺垂落,烏發覆在肩後,似瀑布流淌。
“今日暫罷朝會,我送公子出城。”林珩收回思緒,當即召侍人傳旨。
“君侯為我罷朝?”此舉出乎預料,楚煜眼底閃過驚訝。
“禮儀所在。”林珩回道。
楚煜凝視林珩,緩慢翹起嘴角:“君侯盛意,煜定銘記在心。”
說話間,眼尾染上淺紅,穠麗無雙。聲音含笑,仿佛浸染春意,勾魂攝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