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走出南殿時,雨勢突然減小,瓢潑雨簾分割成線,絲絲縷縷隨風飄飛,垂掛在屋簷之下。
烏雲發生變化,厚重的雲層出現縫隙,明光透出裂縫射向大地,落在台階前,照出一片亮色。
雕刻的凶獸籠罩在光中,雨珠嵌入眼窩,晶瑩剔透,浮動炫目的彩光。
光芒彙聚處,雨水告一段落,天空短暫放晴。
一線之隔,雲層依舊密集,雨珠簌簌墜落,似簾幕圍攏日光,形成一幕奇景。
林珩對侍人擺手,親自打起雨傘走下台階,信步踏上宮道。
前一刻踏雨而行,耳邊儘是雨珠敲打傘麵的劈啪聲,下一刻便走入光下,垂掛在傘緣的水線斷斷續續,牽連成淩亂的珠串,接連墜落在腳下,蜿蜒過青石鋪設的宮道。
他放慢腳步,感受迎麵襲來的涼風,袖擺隨風鼓起,頭腦愈發明澈。
馬桂跟在他身後,時而抬眸看向他的背影,能察覺到林珩的心情很不錯,甚於朝會之時。
莫非是國太夫人說了什麼?
馬桂不得而知。
他心中存在疑惑,卻沒有開口詢問。他習慣多做少言,林珩不主動開口,他從不會逾矩。
在林珩身邊時,他比馬塘更加沉默。
一行人穿過宮道來至廊下,林珩收起雨傘,遞給身旁的侍人。
許放從對麵走來,見到林珩立刻加快腳步。
距離拉近,能感受到迎麵襲來的潮氣,他顯然剛從宮外歸來,衣擺和肩膀帶著水漬,發髻也被雨打濕。額角和領口覆蓋水痕,未知是雨還是汗水,亦或是兩者都有。
“君上。”許放近前後疊手行禮,手捧一封秘信,是從嶺州城送回。
“放翁自宮外來?”林珩看著他,眼底浮現少許疑惑。
“嶺州送來秘信,請君上過目。”人多眼雜,許放沒有宣之於口,直接遞上攥在手中的絹。
絹極薄,上麵的字跡浸水,部分筆畫變得模糊,好在能夠辨認。
林珩沒有停在廊下,而是一邊展開絹布一邊邁步向前。許放和馬桂等人跟在他身後,主動保持兩步距離。
絹展開有兩個巴掌大小,寥寥數行字,內容不算長,傳遞的消息卻是觸目驚心。
“嶺州大雨數日,淹鄉邑,民入城池。”
“犬戎有異動,多部侵北荒之地,邊民與戰,各有死傷。”
“公子原入蔡,兵臨青州城。蔡侯閉城不出,陶榮未見現身,消息斷絕。”
“蔡地旱,有天災之兆。”
信是壬章親筆所寫,用詞簡練,三言兩語闡明他掌握的情報。
凝視絹上的文字,林珩神情肅然。
途經回廊拐角,他忽然頓住腳步。短暫思量片刻,他折疊起秘信牢牢攥入掌心,快速向正殿行去,步履如飛。
許放和馬桂跟上他的腳步,中途相顧一眼,皆未出聲,心中各有思量。
抵達正殿,
林珩快速登上台階,雙手推開殿門,越過麵現驚訝的侍婢,幾步來至屏風前,親自鋪開竹簡,提筆卻發現硯台無墨。
“來人,研墨。”
“諾。”馬桂對侍婢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隨後走上前,執起墨條研磨。
許放行至桌案另一側,看著林珩提筆蘸墨,在竹簡上筆走龍蛇,始終緘默不言,垂手恭立保持沉默。
回信一氣嗬成,沒有片刻停頓。
寫下最後一個字,林珩停下筆,取印章蓋上,等待墨跡乾涸。
“嶺州大雨,青州天旱,犬戎入北荒之地,今歲西境定起兵事。”林珩將筆擱至一旁,接過馬桂遞上的布巾拭手,“需提前防備,存糧以充國庫。”
“君上,天災時民不飽腹,國內必少糧,大批存糧恐有不妥。”許放以為林珩要在國內搜集糧食,當即出言勸說。
“寡人不會與民爭糧。”林珩奇怪地看許放一眼,不明白他怎會如此想,“晉越同盟,盟約寫明開辟商路,我意從南境市糧。”
許放和馬桂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錯會君上之意,仆慚愧。”許放麵現羞慚。
“無妨,放翁不必放在心上。”見墨乾得差不多,林珩卷起竹簡,交給馬桂封裝,叮囑道,“著人送去嶺州,交至壬章手中,越快越好。”
“諾。”馬桂雙手捧起竹簡,心中已在盤算人手。
“再去見蒼金,詢問信鳥馴得如何。如成,帶一對隨信送去。”林珩繼續道。
“遵旨。”馬桂恭聲領命。見林珩沒有其他吩咐,便捧著竹簡退出殿外,抓緊調派送信人,隨即出宮去見蒼金。
他離開不久,婢女送上茶湯,林珩又命送上糕點,邀許放同坐。
“謝君上。”許放謝恩後落座,端起茶湯飲下一口,驅散些許涼意。
林珩飲下茶湯,又吃下兩塊甜糕。夾起第三塊時,察覺到許放的目光,笑著看過去,道:“放翁是有疑惑?”
“仆鬥膽,君上早有市糧之意?”許放斟酌片刻,開口道。
“不錯。”林珩沒有否認,將甜糕夾至碟中,隨手切成兩半。散發香甜氣息的餡料緩慢流淌,鋪開一層淺薄的蜜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