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君上!”
玄車自東行來,玄鳥旗在風中撕扯,耀眼奪目。
豐地大小官員齊出,國人、庶人夾道相迎,奴隸和野人匍匐在路旁,頭不敢抬、人群中零星夾雜著戎人和羌人,大多是部落被犬戎所滅,自北遷徙而來。他們同晉人長期混居,衣飾同晉人無異,僅能從五官相貌上有所區分。
黑騎風馳電掣,瞬息抵至麵前。
勁風掃過,路旁眾人屏住呼吸,心跳得飛快。
號角聲響徹平原,蒼涼豪邁。
一抹赤金闖入眼簾,雕刻玄鳥的戰車壓過地麵。車輪高近兩米,輪軸轉動間,輪輻閃爍金光,源於鑲嵌的銅釘。
林珩站在車上,手按寶劍目視前方。
同上次來時相比,豐地大變模樣。
城池竣工,泥磚築造的城牆高過五米,外層塗抹泥灰,槍矛無法穿透,也能阻擋雨水侵蝕。
城池占地麵積擴大三倍,城內建築仿效臨桓城布局,另增添一座商坊,專供往來商旅市貨。
城外有兩座礦場,鄉邑村社圍繞礦場而建。
豐地土壤貧瘠,糧食出產有限,國人多從軍,庶人在礦場出力,按月領取穀、絹和錢。
礦場發下的穀主要是粟,數量充足,品種稍顯單一。想食麥、稻和豆需向城內商人購買。
晉人習慣食粟,遷來的鄭人則不然,他們更喜食麥,每次領到絹和錢都會向商人買糧。
有商人窺見商機,在城內開設商鋪,專門做糧食生意。數月下來賺得盆滿缽滿,商鋪規模擴大兩倍不止。
隨著糧商大批湧來,城內商坊日漸熱鬨,豐城也隨之繁榮。相比數月前,變化之大,可謂翻天覆地。
除了礦場和鄉邑,城外還多出數座營盤。
林珩向西境諸國發出會盟邀請,五國先至,相隔一段距離在城外紮營。餘下尚在途中,不出意外地話,五日內應能趕到。
唯一的例外是蔡國。
蔡侯執迷不悟,蔡國氏族不思悔改,青州城被公子原帶兵保圍,城破隻在旦夕。
敬酒不吃吃罰酒。
待到蔡侯現身,就不再是受邀的客人。他會是一個不錯的靶子,向國君們展示何為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豐城外,五國國君擺出儀仗,各色旗幟在風中招展。
曹國國君位於正中,身材稍顯矮胖,圓臉帶笑,看上去十分和氣。他的容貌、身材和氣質同長沂君無任何相似,很難相信兩人是同父兄弟。
宋、許、後、朱四國國君分在他左右。遵照禮儀,幾人皆是袞服冕冠,僅在衣物圖騰和腰懸的飾物上有所區彆。
國君爵位有高低,國力有強弱,地位自然存在高下。
玄鳥車由遠及近,尚未停下,五人已各自走下戰車,以臣禮見林珩。
此舉看似恭敬,卻容易為人詬病。同為國君卻受臣禮,難免被指責狂妄自大,對天子有不敬之意。
雍楹和費毅同時擰眉,看向五人的目光極為不善。
賴白陰測測盯著前方,重點落在帶頭的曹國和宋國國君身上,視線銳利,猶如帶著刀子。
在三人背後,長沂君和呂奔父子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長沂君心如火焚,恨不能衝到曹伯麵前,質問他有沒有認真讀自己送回的書信。但凡記在心裡,也不會出今日差錯。
呂奔麵沉似水,手指攥緊車欄,盯著前方的宋伯,雙眼幾要噴火。
呂堅臉色微白,看一眼宋伯,又回頭看向呂奔,踟躕道:“父親,君上這是何意?”
“自作聰明,愚不可及。”呂奔聲音低沉,猜出宋伯的心思,隻覺無可救藥,“狀似恭敬,實則包藏禍心。”
呂堅張了張嘴,似有話想說。察覺到氣氛變化,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一個字也沒出口。
隊伍中的使臣神情各異。
許、後、朱三國之人麵帶焦急,一個個如芒在背,礙於場合和身份卻不能隨意開口。餘下使臣窺出端倪,突覺國君晚些來也好。
“前車之鑒,免得犯糊塗。”
“晉君會如何處置?”
“不知。”
“表麵看五國恭敬,如要懲治恐不妥。”
諸人各有心思,揣測林珩的動作,不乏看好戲的意圖。
玄車上,林珩俯視車前五人,旒珠遮擋眉眼,蒙住眼底的冷意,淺色的唇緩慢掀起,印出一抹冰冷的笑痕。
眾目睽睽之下,受禮與否都將被人指摘。
霸道、暴虐、殘佞。
今日之後,還將多出不臣狂妄。
看來滅鄭尚且不夠,還要再揮屠刀,多流幾滴血,多砍幾顆腦袋,才能讓諸國心服口服。
他摩挲著指節,緩慢垂下眼簾,遮去湧動的殺機。嘴角笑痕加深,更添三分冷意。
五位國君疊手彎腰,在林珩麵前執臣禮。本以為他會下車攙扶,至少表現出招攬人心之意。哪料想彎腰許久,林珩始終站在車上,沒有半分動容。
這該如何是好?
五人中的三人上了年紀,尤其是宋伯,不僅年事已高,還被酒色掏空身體,長時間彎腰難免頭昏眼花,變得搖搖欲墜。
曹伯心頭不安,有些後悔采納許伯的提議。
後伯和朱伯後悔不迭,他們習慣謹小慎微,行事好從眾,卻忘記林珩狠戾性情,不比旁人。內屠氏族外滅鄭國,手下血流成河,豈會法不責眾。
越想越是後悔,兩人額頭冒出冷汗,不知該如何收場。
林珩不作聲,也無任何表示。他好整以暇地站在車上,玩味地觀察五人,將他們的表現儘收眼底。
黑騎分列在玄車左右,單手挽韁,另一手擎起圖騰旗,頭盔邊緣壓住眉峰,愈顯目如寒星,殺氣濃重。
全副武裝的甲士拱衛國君,手持矛戈頓地,千人如同一人,鈍響聲整齊劃一。
被晉軍威懾,部分使臣不再幸災樂禍。
同長沂君等人一般,眾人的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識繃緊了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