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曹伯及長沂君求見。”
“,”
“沒有儀仗,也無護衛?”林珩認真疊起絹布,一角遞至燈前。看著絹被點燃,躥起一道焰光,眸底浮現一抹暗色。
“回君上,其行色匆匆,貌有倉惶,狀似在奔逃。”馬塘如實道。
營地就在身後,國君卻要逃命,任誰看來都會覺得荒謬。
然而現實就是這般匪夷所思。
營地內充斥國太夫人耳目,氏族多存有異心,無一忠君。於兄弟倆而言,國君大帳無異於龍潭虎穴。
夜奔晉侯大營,向林珩求助是唯一的生路。
成則逃出生天,有機會奪回權柄;敗則失去所有,國祚隕滅,自己也會命喪黃泉。
曹伯抱定必死之心,一度陷入絕望。突然絕處逢生,哪怕隻有一線生機他也甘願冒險。
長沂君與他一般無二。
鑒於曹伯的遭遇,兩人撇下護衛,身邊隻有幾名忠奴,以免被人鑽空子,使出逃計劃功虧一簣。
兄弟倆如驚弓之鳥,除了相伴多年的忠仆,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馬車抵達晉侯大營,立即被守衛攔截。
車門推開,火光照亮兩人的麵孔,獲悉他們的來意,甲士不敢專斷,立刻稟報營內。
為防有詐,馬塘親至營前,看清兩人的模樣,聽他們簡單說明來意,心中吃驚不小。
“長沂君言有要事,故來求見君上。”
聽完馬塘轉述,林珩沒有出聲,沉默看著絹布化為灰燼。
掌心拂開落在桌上的碎屑,指腹撚了撚,摩挲著殘餘的熱度,思量曹國可能的變故,發出一聲輕笑。
“連夜過營怕是被逼至絕境。既如此,寡人理當見上一麵。”他抬眸看向馬塘,一縷黑發滑過肩頭,覆上衣領的花紋。發絲散落,恰好遮住玄鳥的單目,“請曹伯和長沂君至大帳。”
“遵旨。”馬塘領命,彎腰行禮後退出大帳。
馬桂留在帳內,從爐上執起銅壺,向盞中注入熱水。又從架上取來蜜罐,打開後舀出一勺,衝入冒著熱氣的盞中。
盞中泛起淺色,似流動的琥珀。
不多時,一股香甜的氣息縈繞鼻端,緩慢在帳中飄散。
林珩觸碰杯盞,感受著掌心的溫度,凝視映在帳上的暗影,微微有些出神,神情若有所思。
馬桂垂手恭立,始終不言不語,好似木雕泥塑,存在感微乎其微。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帳外傳來腳步聲。
聲音在帳前停住,帳簾隨即被掀起,曹伯和長沂君走入大帳。
打眼一看,兩人衣冠整齊,顯然提前整理過。神情緊繃,額角沁出汗珠,能看出心中不安。
“參見君侯。
”
曹伯疊手執臣禮,躬身至地。長沂君站在他身後,伏地稽首,姿態恭敬無比。
審視兩人行事,把握他們的情緒,林珩挑了下眉,笑著起身繞過桌案,彎腰扶起曹伯,並喚長沂君起身。態度溫和有禮,同之前的冷峻判若兩人。
“請起,坐。”
“謝君侯。”
寒暄兩句,三人分賓主落座。
帳內沒有婢女,馬桂為兩人奉上茶湯。迥異於林珩麵前的甜湯,茶湯的滋味有些苦,由於加入薑,還有一絲辣味,更能提神醒腦。
兩座大營相隔不遠,奈何兄弟倆神經緊繃,一路飛馳趕來,難免口乾舌燥。
茶湯擺至麵前,溫度正好入口,兩人沒有故作客氣,各自端起來飲下半盞,緩解喉嚨乾澀。
“深夜過營求見,請君侯莫怪。”曹伯放下茶盞,第一句話就是向林珩表達歉意。此時的他目光清明,氣質穩重,眼下掛著青黑卻不見半點頹廢,和初見時截然不同。
“無妨。”林珩壓下心中詫異,重新打量曹伯,心中有所猜測。又掃一眼坐在他下首的長沂君,開門見山道,“兩位深夜造訪,不知是何要事?”
曹伯和長沂君早有商量,聞言同時站起身,一起大禮稽首,泣聲道:“君侯救命!”
兩人高矮不同,胖瘦有彆,表情動作卻是整齊劃一,好似一個模子裡刻印。從起身、行禮到嚎啕大哭,一串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片刻停頓,更無絲毫遲疑。
這一幕出人預料,林珩也不免愣了一下。
他猜出兩人有事相求,不承想他們當麵嚎啕。這般舍棄顏麵,儼然是破釜沉舟。
曹國形勢竟至如此地步?
“君伯不必如此。”林珩向馬桂示意,後者立即上前攙扶起兩人。
曹伯和長沂君還想堅持一下,怎奈馬桂力量驚人,硬是將他們拉起來按回到座位上。
既然哭不下去,兄弟倆馬上改變策略,利落抹去臉上的淚水。
“觸怒君侯實非我所願,乃是受人逼迫不得不為。我對君侯無半分不敬,更無不滿,還請君侯明鑒!”
長沂君擅長審時度勢,曹伯的眼光同樣不弱。
難在兩人腹背受敵,既要對外周旋,又要提防國內暗箭。
三番五次遭遇險境,又遇上京和楚國威脅,曹伯這才心灰意冷,想拖著國太夫人一起死,和滿朝氏族同歸於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