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城戰事如火如荼。
繼鵠奔之後,陸續有三支援軍抵達。
牟城援軍被鬆陽君擊退,縣大夫甘慶僥幸未死,棄車上馬奔逃數十裡。另外兩支隊伍遇見潰兵,知曉城下情況,領兵的氏族下令停止前進,選擇就地紮營。各自派斥候往城下打探,沒有莽撞冒進。
“軍情如火,需書信公子增派大軍。”
“越非謀邳城,意在蔑楚。戰不善,應早作打算。”
大帳內,甘究和屠岩碰頭商議,決定暫不近邳城,避免與鬆陽君交兵。派飛騎送信公子項,等待下一步命令。
兩人定策時,甘慶坐在一旁,樣子悶悶不樂。
他自牟城出兵,先兩人一步馳援邳城,結果敗於鬆陽君之手。僥幸保住性命,未如鵠奔一樣死在戰場,首級還被懸上旗杆,也是顏麵大損,身邊隻剩下百餘人,被越軍追殺,一路上丟盔棄甲,鬨得灰頭土臉。
遇上甘究的軍隊,越軍不敵退去,他才終得以脫身。劫後餘生,來不及感激,就被對方劈頭蓋臉一頓痛罵。
“若非看在同族的份上,如你這般冒進,實應予以嚴懲!”
甘氏家族顯赫,是楚國數一數二的大氏族。兩人同為嫡支郎君,年齡相仿,官職爵位相當,名聲卻是天差地彆。
甘究文武雙全,身上戰功赫赫,被眾人交口稱讚。
甘慶年少被對方壓一頭,及冠後蒙家族蔭蔽得授官爵,赴任後一直不服氣,總想做出一番成績,誓要一鳴驚人。
邳城被圍的消息傳來,他頓時摩拳擦掌,認為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
立功心切,他連夜點兵出發,一路追風逐電,先甘究一步抵達戰場,速度僅次於鵠奔。
也因走得太急,與奔逃的敗兵失之交臂。
等他看到城下的圖騰旗,認出旗上懸掛的首級,越軍已經敲響戰鼓吹起號角,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撲而來。
回想起當時情形,甘慶心有餘悸,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臉色隱隱發白。毫厘之差,他就要命喪箭下。多虧身上的鐵甲,方才能保住性命,隻留下幾道不致命的傷口。
甘慶沉浸在回憶中,沒留意帳內變化。等他回過神來,甘究和屠岩已經結束交談,後者不打算久留,正起身告辭,準備返回營地。
“慢走。”
“君請留步。”
甘究起身相送,見甘慶沒有任何反應,不禁皺了下眉,借側身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肩上傳來壓力,甘慶立刻站起身,隨甘究一同送屠岩走出大帳。
月黑風高,不見一點星光。
天空聚起烏雲,預示又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屠岩快步走出營地,登上停在門前的戰車。回首望向火光通明的營地,目光微閃,旋即收回視線,口中道:“歸營。”
軍仆揮動韁繩,馬蹄聲響起,甲士護衛車輛前行,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營內的甲士推出拒馬,
熟練地擋在門前。其後嚴守營門,輪換進行巡邏。
大帳中,甘究與甘慶對麵落座,見後者樣子頹廢,好似一蹶不振,不由得心中惱火,很是怒其不爭。
“鬆陽君剛毅勇猛,年少即上戰場,受兩代越侯重用,戰功在越室中數一數二。你敗於他手實屬尋常,若因此萎靡不振,愧對家族教養,有負甘氏之名。”
相比之前的痛罵,甘究的口氣稱得上溫和。
縱使如此,依舊讓甘慶麵紅耳赤,羞慚得無地自容。
“我知你的心思。”甘究決定一次說分明,免得甘慶再犯蠢,不小心拖累家族,“想立功無錯,大丈夫立世焉能沒有抱負。但行事不能莽撞,更不能輕敵。需知刀劍無眼,今日僥幸脫身,下次未必再有好運。越國強大,非是周邊小國能比,不容隨意碾壓。父親和幾位叔父征戰沙場,遇到鬆陽君也會謹慎行事,不會犯下這般錯誤。”
“大兄,我知錯了。”甘慶羞憤交加,臉色青白交錯,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知錯不夠,還要能改。”甘究鄭重其事,必要甘慶記下今日教訓,“如要再犯,最好想一想今日。再有一次,我必稟報父親,對你家法懲治!”
甘慶低下頭,壓下心中不憤,謙遜聽取教誨。
見他這般表現,甘究勉強滿意,沒有繼續訓斥。其後話鋒一轉,提及邳城戰場。
“你與越軍交鋒,可曾看出什麼?”
“大兄的意思是?”
“鬆陽君能征善戰,你不是對手。然鵠奔非尋常之輩,臨戰必衝鋒在前,勇猛不亞於鵠起。雙方兵力固有參差,卻非天差地彆,不到半日被擊殺實在不合常理。”
甘究數次同越軍交戰,與越國二軍都有過碰撞,自認了解越軍實力。
依他之見,鵠奔縱然落敗,也該能從容撤退,而不是照麵就丟掉性命,手下軍隊近乎死傷殆儘。
聞言,甘慶神情微變,認真回想片刻,發現不尋常之處。
“戰法!”
“戰法?”
“不錯,正是戰法!”甘慶握拳置於膝上,上身微微挺起,沉聲道,“兩軍相遇,本該戰車先行。越改為箭襲,佐以飛石,令我麾下方寸大亂。其後再以戰車衝撞,刀盾兵擊殺。我觀其軍中還有騎兵,九成是在仿效晉軍。”
仿效晉軍?
沉吟片刻,甘究搖了搖頭。
“晉國滅鄭是冬日發兵,且以騎兵為主。越軍戰法或參考晉軍,絕非全盤照搬。”
話到此處他頓了頓,突然間想到粟黑,那名公子項身邊的門客,眸光微冷。
“晉侯在上京數載,始終名聲不顯,歸國後鋒芒畢露,一戰滅鄭,使得天下震動。楚越相爭多年,越侯遇刺中毒,越國本該生亂。不承想神來一筆,公子煜與晉侯定下婚盟,攪亂整個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