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惠風和暢。
碧空萬裡,天朗氣清,天空中不見一絲流雲。
大雁南飛,雁群掠過高空,短暫遮擋住陽光,在城頭留下浮動的剪影。
肅州城外旗幟林立,上百輛大車排成長龍。自城頭眺望,竟一眼望不到儘頭。
車輛專為大覲準備,車轅長出五寸,車輪增高,車板加長,裝載量遠勝往昔。
車前由騾馬牽引,車身蓋著蒙布,隆起成小山狀,用麻繩捆紮結實。
強壯的奴隸跟隨在大車兩旁,一人持韁牽引騾馬,餘者推動車身,確保隊伍行速一致,沒有一輛車在中途掉隊。
全副武裝的甲士在前開路,著皮甲的軍仆緊隨其後。
隊伍最前方,一輛三馬牽引的傘車旁,雍檀持節而立,鄭重向林珩告辭。
“臣入上京,必不負使命!”
大覲日期將近,諸侯隊伍陸續出發,晉國也不能免俗。
因邊境局勢緊張,晉、楚兩國隨時可能開戰,林珩暫不能離國,遂委任雍檀為使臣,隨車隊前往上京。
此前天子壓下晉侯冊封,遲遲不下旨意,雍檀以晉使入上京,當殿質問天子,言辭犀利,有理有據。
天子被問得啞口無言,再不能壓下詔書。
雍檀一戰成名,為諸侯讚賞,各國氏族也在津津樂道。
天子被當眾落下顏麵,事情不會輕易揭過。事情過去不到三載,極可能仍在耿耿於懷。他再入上京難免存在風險。
林珩有意另派他人,雍檀卻主動請纓,雍楹也支持他的主張。
“晉人無懼,開國篳路藍縷,遇艱險更要迎難而上!”
晉國勳舊彼此聯姻,家族關係盤根錯節。他們的勢力過於龐大,一度被晉幽公忌憚,扶持起新氏族與其分庭抗禮。結果事情不成,反使得朝堂分裂,鬨得烏煙瘴氣。
但有一點不能否認,勳舊威脅到君權,卻同樣是國家的基石。遇外敵,他們一樣奮勇拚殺,不惜舍命,是守護晉國最牢固的屏障。
雍檀深知此行危險,但他仍主動請命,當仁不讓。
“臣當初見天子,觀其言行,知其性情。以君上之威,晉國今日之強,天子或與臣為難,取臣性命斷無可能。”
時逢五年一度的大覲,也是放歸諸侯質子後的首次朝見,當著天下諸侯的麵,除非天子發瘋,否則不會妄殺大國使臣。
退一萬步,天子變得神誌不清,執政和滿朝貴族也會全力阻止。
執政有政治遠見,不會讓上京陷入絕地。上京貴族自私自利最是惜命,除非萬不得已,不會自絕後路。
“君上,臣此行看似凶險,實則安全無虞。”
雍檀信誓旦旦,勳舊鼎力支持。
新氏族中有人想爭使臣,見狀也隻能偃旗息鼓,等待下次機會。
事情很快敲定,入覲的糧、布、器具和金等全部備妥,由禮官攥錄成簿冊,交給
林珩過目。
對照曆次大覲,除實物之外,還應獻上百名奴隸。
林珩瀏覽過簿冊,直接大筆一揮劃去此項,改為同等數量的牛羊。
“君上,此事壞規矩,恐被指摘。”看到修改後的簿冊,禮官出言提醒。他並非真有異議,全出於職責所在。
“天子分封諸侯,定五年大覲朝見。開國之初,獻奴全為戰俘,祭祀為犧牲,全乎世情。如今時過境遷,我國人力珍貴,再獻奴隸實在不妥,故以牛羊替之。”
晉開國時,國內兵力有限,常遇胡人侵擾邊境,還有野人劫掠,國人損失慘重。當時抓獲的俘虜都是血債累累,殺之大快人心。
如今的情況截然不同。
晉國正在備戰,國內各處大力發展生產,所需人力與日俱增。國內青壯看似不少,分到各處就顯得捉襟見肘。
之前抓獲一批犬戎,暫時填補不足,但非長久之計。林珩發出招賢令,接納內附的羌夷,還下令搜尋野人,隻為補充缺口。
這個緊要關頭給上京送人,還必須是青壯男女,絕無半分可能!
林珩的語氣斬釘截鐵,決心不容動搖。
禮官非是真心想勸,不過是例行公事。見林珩無意更改,也就從善如流地收起簿冊,不打算再多嘴。
史官詳實記錄林珩所言,末尾總結出四個字:君上惜人。
臨到出發日,巫在城下祝禱,卜讖大吉,以鼓聲宣告城內外。
林珩駕車出城,親自為雍檀送行。
君臣惜彆,雍檀登上傘車,在車上疊手,隨即下令出發:“啟程!”
林珩停留在原地,目送隊伍遠去。想到臨時改變的計劃,以及由此帶來的諸多不確定,對楚國和公子項又多一分殺機。
鼓聲隆隆,號角不歇,直至最後一輛大車遠去,在視野中化為一個黑點,鼓角聲才告一段落。
“回宮。”
林珩下令回宮,黑甲率先開路,護送玄車穿過城門。
出城時天色尚早,歸來已是日上三竿。
道路上車馬駢闐,人群熙來攘往。商坊和百工坊前人頭攢動,尤其熱鬨非凡。
玄車經過處,人群自行讓開道路,目送車駕經過。
隊伍行至宮門前,林珩剛剛下車,就見內史許放快步迎上來,手中捧著一隻木管,裡麵裝有臨桓城送來的密報。
“君上,邊境有異。”許放低聲道。
信鳥飛入宮時,林珩已在城外。
儀式中途不便打擾,許放隻能守在宮門前,等候林珩歸來。見到玄車停下,第一時間上前稟報。
林珩接過臨桓城的奏報,展開後一目十行,表情中窺不出情緒,難知他此刻所想。
“宣九卿入宮,言有要事相商。”
“諾。”
馬桂和馬塘齊聲領命,各自在宮門前上馬,飛奔趕往氏族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