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請。”見王子歲停住,馬桂開口催促。
王子歲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不安,繼續邁步向前,隨他進入中軍大帳。
帳外寒風凜冽,帳內卻是溫暖如春。
立木撐起帳頂,一架屏風落地擺放。
屏風兩側排開多盞銅燈,坐姿人俑頭頂燈盤,內藏機關,使得帳內火光明亮,卻不聞一絲煙氣。
王子歲不著痕跡打量,發現大帳內沒有火盆,僅有兩隻晉國出產的銅爐。爐上有管道通向帳外,熱意即從該處散發。
迅速掃過兩眼,王子歲便不再多看。
他牢記此行的使命,捧著木盒上前兩步,站定在林珩對麵,有禮道:貿然拜訪,侯伯莫怪。”
和之前見麵時不同,林珩換下袞服冕冠,身著一件寬袖長袍。
玄色為底,刺繡金紋。
隨著他的動作,袖擺上的花紋如水波流淌,衣料隱隱反光,分明是價值千金的越絹。
“王子客氣。”林珩抬起頭,請王子歲落座。
就在這時,屏風後又轉出一道身影,赤紅耀眼,好似火雲堆砌。烏黑的長發垂過腰際,耳下一枚玉玦,上刻的於菟栩栩如生,精致絕倫。
楚煜走出屏風,發尾輕輕搖曳。
青絲緋衣,極致地對比。
眼波流轉間,心神為之所攝,神魂幾要沉淪。
王子歲用力掐住掌心,勉強從驚豔中回神,心中暗暗納罕:他不是初次見到越侯,卻從未如今日一般失態,呼吸為之所奪。
不解剛剛壓下,馬上又有疑惑湧上心頭,使他神經緊繃。
越侯為何會在晉侯帳中?
莫非兩國有大事商量,是否關係上京?
疑問充斥腦海,再也無法壓下。王子歲心亂如麻,勉強維持鎮定,上前與楚煜見禮。
“見過越君。”
“王子有禮。”
楚煜來到林珩右下首,振袖落座。
他也是剛剛過營,事情說到一半,就聽人稟報王子歲登門。
王子歲因何而來,兩人都感到好奇。索性暫停議事,先請王子歲入帳,當麵了解他的來意。
“王子此行所為何事?”待王子歲落座,林珩開門見山,直接問道。
“王兄移宮時發現此物。”王子歲也沒有贅言,直接推出抱了一路的木盒,由侍人送到林珩麵前。
木盒無鎖,盒頂雕刻山川,盒身是纏繞的花枝。
盒蓋掀開,裡麵放有一隻陶瓶,瓶口密封,外層包裹蠟印。
“此物藏於王榻暗閣。”王子歲說明陶瓶來曆。話無需太過直白,意思已足夠明朗。
“原來
如此。”林珩拿起陶瓶,指尖擦過瓶口的蠟封,能知是一件舊物,想是封存許久不曾打開。
“侯伯智略高遠,武功蓋世。今次入上京勤王,運籌帷幄,回天運鬥。赫赫之功,足標青史。依禮,宮內設饗宴,以彰勤王之功,請侯伯務必移駕。”王子歲趁勢開口,姿態謙遜,誠意十足。
林珩側頭看著他,沉吟片刻,突然扣上盒蓋,發出一輕響。
王子歲登時一凜,下意識抬頭望去,隻見晉侯麵無表情,難窺此刻情緒,越侯則是單手持盞,輕嗅著茶湯的香氣,神情似笑非笑,眼底卻是一片森冷。
王子歲喉嚨發緊。帳內暖意融融,他卻如置身冰窟,冷意侵襲全身,不禁打了個寒戰。
“王子聰慧。”在王子歲陷入恐慌時,林珩終於開口。出乎對方預料,話中不提饗宴,竟是對他的誇獎。
“謝侯伯誇讚。”王子歲受到驚嚇,竟也不敢隨意謙虛,唯有順著林珩的話去說,隻求不出差錯。
局促太過,聲音都有些變調。
楚煜發出一聲輕笑,眉眼舒展,霎時豔光四射,攝人心魄。
林珩斜睨他一眼,指尖劃過木盒上的花紋,放緩了表情,重新看向王子歲,溫和道:“王印易主,新王登位,諸王子或留京,或就封。王子才智不凡,在內必為良臣,就封也能有一番作為。進一步,誠可開國。”
此言入耳,王子歲瞪大雙眼,呼吸不由得加重。
在內為臣,在外開國。
他對晉侯了解不深,但知其言出必行,絕不會信口開河。這番話既然出口,就絕非說說而已。
他的確聰慧,頭腦勝過他的兄弟。奈何王宮頹靡成風,多數人不求上進,大環境使然,眼界難免受到局限。
正如現下,明知是晉侯給出選擇,他卻猜不出原因,對答案也是舉棋不定。
“侯伯,歲尚未有封地。”考慮良久,王子歲終於找出借口,希望能延緩此事。
林珩微微一笑,隨意道:“王子可以細想。”
“遵侯伯教誨。”王子歲的腦中一片混亂,身陷兩難仍不忘使命,再次開口,“宮內饗宴,侯伯能否移駕?”
“寡人必至。”林珩沒有拒絕,當場應允。同時點了點身前的木盒,“天子誠心,寡人自不能辜負,將與諸國國君一同出席。”
“侯伯大義。”王子歲連忙道。
諸侯願意出席饗宴,至少能在表麵消除隔閡,勉強維持上京體麵。
事情辦妥,王子歲起身告辭。
林珩沒有留他,遣馬桂送他出營。
待帳簾落下,楚煜不再正襟危坐,而是斜靠在桌前,單手撐著下巴,一下下撥動茶盞,輕笑道:“君侯要使王子歲離京?”
“確有這個打算。”林珩沒有否認。
“留於上京,他仍是王族,就封亦然。開國便要另起宗廟,如姬伯一般脫離王族,自成一家。”楚煜停下動作,手指落下盞口,笑意緩慢加深。
“不錯。”林珩傾身靠近,探手滑過楚煜肩頭,挑起一縷青絲,笑意冰冷,“先王害我大父,廢王欲置我於死地,不能開棺戮屍,但能使其血脈離心,形同陌路,絕其祭祀。”
一代不行,那便兩代,三代。
絕王族有為之人,徒留庸碌無能之輩。上京人心渙散,不聚才德,終有一日不能維持正統。
“前朝殞滅,後裔離散。何言今朝就能千秋萬代?”林珩挑撥青絲,一圈圈纏繞指上,忽然間用力,拉近兩人的距離。指腹挑起楚煜的下巴,笑意印在對方唇角,呼吸交融間,低聲道,“越君以為如何?”
楚煜笑了。
“君侯之謀,煜不及也。”
尾音落下,他順勢靠近林珩,單臂環過對方腰間,另一隻手取下林珩發上的玉簪。長發垂落間,緋紅與玄墨糾纏,極致的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