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休想他再費心費力。
非是顧忌父子血緣,他更想派人鞭屍,以解心頭之恨!
雍檀離開王宮,駕車行出城外。
穿過城門,一眼能望見並排的二座祭台。台下散落火焚的痕跡,皆是當初祭祀所留。
相距祭台不遠,是拔地而起的會盟台。
台高二丈,四麵呈梯形。台頂砌平,用作定盟之處。
從台頂到台底,階梯錯落,由窄至寬。台基周圍遍插圖騰旗,象征參與會盟的各國國君。
用於搭建的器械已經撤走,各國匠人卻遲遲不願離去。
眾人守在台下,從四麵仰望高處,為能親身參與這項工程感到榮耀。
戰車途經台下,雍檀從車廂望去,意外望見一道蒼老的身影,竟是上京的巫。
祭祀當日,巫身受重傷。被抬入晉軍大營時,人已奄奄一息,隨時將要斷氣。
在晉營養傷期間,他從未在人前露麵,以至於不少人忘記他的存在。今日出現在會盟台下,他的雙腿仍無法移動,氣色欠佳,精神卻相當不錯。
兩名巫奴抬著他,停在一麵圖騰旗下。良醫守在他身邊,始終寸步不離。
頭發花白的老人仰望高處,神情莫名。視線穿透空中流雲,直擊蔚藍蒼穹,好似沒有邊際。
“天子失其鹿,天下共逐。日月輪轉,王朝興替,天兆,果真是天兆!”
車奴揚鞭,戰車越過林立的旗幟,與巫交錯而過。
雍檀再度回首,隻能看到蒼老的背影,已聽不到對方的聲音。耳畔僅有冷風呼嘯,撕扯高台四周的旗幟,獵獵作響。
當日,雍檀回營向林珩複命,在大帳內見到楚煜,楚項和趙弼已各自歸營。
翌日,王宮內靜悄悄,天子再次罷朝。
午後時分,王子盛駕車出城,作為天子的使者去見諸侯。
車駕抵達晉軍大營外,結果卻撲了個空。
“君上不在,外出狩獵。”
不隻林珩不在,楚煜、楚項和趙弼等人都不在營地。王子盛問明情況,不清楚眾人何時歸來,隻能悻悻登車回城。
他剛命車奴揚鞭,身後就傳來號角聲。
聲音蒼涼豪邁,充斥無儘的豪情,震撼蒼茫大地。
“停車,快停車!”王子盛忙叫停馬車,在車上回首望去。
地平線處,黑浪似潮水湧動。
數不清的圖騰旗迎風招展,旗下戰車馳騁,各路諸侯並轡前行。車後跟隨騎兵,馬蹄聲猶如奔雷。
隊伍後排列百餘輛大車,車上滿載收獲的獵物,專為會盟準備。
軍仆駕車,奴隸跟在車後奔跑,有的還扛
著收獲的獵物,力氣驚人,速度絲毫不慢。
望見這一幕,王子盛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當日諸侯入城,他未曾親眼目睹,今日見證大軍軍威,煞氣迎麵襲來,不由得脊背生寒,隻覺手腳冰涼。
突然,他看到隊伍中的一麵旗幟,雙眼驀地瞪大。雙方距離拉近,他終於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姬歲!”
王子歲的身影竟出現在隊伍中,和諸侯一同狩獵!
如無意外,明日會盟,他也將以諸侯的身份參加。若非今日親眼所見,自己和天子仍會被蒙在鼓裡。
王子盛望向對麵,神色陰晴不定,對著王子歲咬牙切齒。
歸來的大軍中,諸侯們也發現他的身影,沒有減慢速度,反而加速馳騁,轉瞬來至近前。
車輪滾滾,鐵蹄踏碎平原。
勁風迎麵襲來,煞氣凜然,使人心驚膽喪。
王子盛頓時變了臉色,無暇顧及心中的憤怒,忙不迭命車奴讓路,唯恐被戰車席卷。
值得慶幸的是,他擔心的情況沒有發生,大軍中途停住,諸侯陸續減慢速度,沒有對他造成危險。
不幸的是,他的膽小怯懦展現於人前,眾多目光聚集在身上,無需抬頭,已經能感到窘迫。
號角聲告一段落,王子盛抬起頭,望見前方的玄車,想到自身使命,硬著頭皮驅車上前。
距離數米,他被騎士攔截。
麵對剽悍的晉騎,王子盛沒有絲毫脾氣,十分自覺地走出車廂,步行來到林珩車前。
“晉王。”王子盛疊手見禮。
“王子有禮。”林珩單手覆上車欄,另一隻手握著一把弩,由晉匠精心打造,雕刻玄鳥紋,能夠連發十矢,在世間獨一無二。
王子盛直起身,猛然撞見林珩手中的弩,發現他抬起手臂,鋒利的弩矢正朝向自己,登時嚇了一跳,到嘴邊的話卡住,臉色煞白。
見狀,林珩放下手臂,身側幾l人低笑出聲。
王子歲轉過視線,並無意為兄長解圍。
王子盛隻能自行調整心態,壓下心中恐懼,緊繃著聲音開口:“天子命我傳旨,明日會盟,他將至城頭。”
“城頭?”林珩挑了下眉,意味深長道,“天子的意思?”
“天子有傷在身,晉王見諒。”王子盛冒出冷汗,硬著頭皮說道。
“既是天子之命,寡人自當領旨。”林珩意外地好說話。和王子盛預想中不同,沒有一句質疑,也沒有為難,隨意點了點頭便放他離開。
直至回到車上,王子盛仍感到不真實。
馬車前行,他在車上回頭,隻見玄車旁多出一輛金車,緋袍玉冠的越王貌似說了什麼,引得晉王忍俊不禁。
楚王和齊王的戰車也先後行來,停在玄車兩側。
四人聚在一處,皆是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秀麗俊雅,穠麗絕代,仿佛集世間萬千光華。
各路諸侯拱衛四人,恰似眾星捧月。
這一幕刺痛了王子盛的雙眼,他狼狽地收回視線,再不敢多看,逃一般驅車回城,身影消失在城門之下。
臨近傍晚,夕陽西下,落日餘暉籠罩大地。
各路諸侯滿載而歸,為明日會盟籌備,都在徹夜忙碌,篝火燃燒整夜。
上京城卻格外寂靜,與城外形成鮮明對比。
城頭火把忽明忽滅,一如這座雄偉的王城,頹勢儘現,注定淹沒在曆史的洪流中,終將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