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忍耐地夠久了, 曾經還天真地想過自己的爹娘還是愛自己的,但是現實卻是一遍又一遍的冰冷失望。
“什麼?!”劉春花不可置信。
沈大山剛剛說了什麼?斷親?他竟然說要斷親!
大宇朝重孝, 分家倒還好說, 雖然鄉野人家有“爹娘健在不分家”的說法,但孩子成親有了自己的小家之後,分家還是很常見的, 隻要自家人都同意就沒有人說什麼。
可斷親不同,這是有多大的仇怨才會鬨到斷親的地步啊。這沈大山是真不怕被所有人戳一輩子脊梁骨嗎?
沈若也沒想到自家阿爹能下定決心要斷了這門親戚,心中有些解氣。畢竟曾經分家不均, 沈大山因為孝順爹娘, 人家不給也沒有去爭取, 就當做是給老人家的養老錢。辛辛苦苦二十多年就得了三間破屋,就是純純的一個大冤種。
有位族老勸道:“大山啊, 你娘雖然性子潑辣了些,但誰家不吵吵鬨鬨呢。這你要是斷了親, 以後彆人怎麼看你?”
“是啊,彆衝動啊!斷親可不是小事。”
沈大山攥緊了拳頭, 咬牙不發一言。
劉春花屁股一撅往地上一坐就開始嚎哭:“你這個不孝子啊!竟然想要跟我們斷親, 以前那麼老實都是裝出來的,你就是個白眼狼啊!”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嗎?沈大山, 你不是人!你就是個不長心的畜生啊。”
沈大山眼眶紅著, 耳邊的謾罵聲似乎漂浮起來似的,他聽不見也不想聽。他轉過身,身體不自覺地顫抖,滄桑的眉眼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
但斷親這件事兒說進沈宏耳朵裡就不一樣了,他尖嘴努了努, 這簡直不能更合他的心意。
他很快就能攢夠了銀錢帶家人搬去鎮上了,可不想再接觸村裡麵這門窮親戚。沈大山雖然是他大哥,但從小到大兩人的交流也很少,沈大山向來是悶頭乾活的,就是他打心眼裡最看不上眼的鄉下漢子。
若是真能斷了親,他可是十萬分的願意。
“阿娘,他要斷親咱就跟他斷!分家之後這麼些年感情早淡了,大哥想斷親不就是想不養爹娘麼?我沈宏來養!斷親就斷親了也沒啥分彆。”
沈宏拉起劉春花說道,當初攛掇著爹娘分家時候還有些忐忑會不會有人說自個兒。畢竟他是個極其好麵子的人,在鎮上有份體麵的工作村裡人可都是捧著他的,他可不想因為一個沈大山在村子裡留下汙點。
這會兒的斷親卻是沈大山自己提的,這種大不孝的事情讓他大哥來,沈宏臉都要笑爛。
“分家之後你得了那麼多好處,贍養你爹娘不是應該的麼?我爹可是就得了三間破屋。”沈若冷聲道,“我家哪怕克扣自家的口糧,每一年也會給爺奶送節禮周全禮數,你分家得了那麼多有什麼立場說我爹是因為不想養他爹娘才提的斷親?”
“誒唷,這可冤枉我了,分家我也沒得田、沒得祖屋的。祖屋給了大哥,我可是什麼都沒分到。”沈宏道。
“田是跟著爺奶的,暫且不說。那你家的青磚瓦房是怎麼蓋起來的?還不是我爹勞碌攢出來的銀錢蓋得麼!”剛一分家完沈宏就開始起新屋子,那些銀錢是哪兒來的?還不是他爹當長工似的乾活掙出來的。
“那時候小叔可還沒在鎮上尋摸到工作呢。”沈若見他嘴微張,預判到他想說是他自己掙得,立刻開口把他的話堵死。
看熱鬨的村民們議論紛紛。
劉春花和沈牛山的心一直都是偏的,當初分家時候隻給沈大山分了三間祖屋,其他什麼也不給是他們三人一起商量的。
沈大山比較好拿捏,可是他娶的那個媳婦能鬨,媳婦生的大兒子脾氣大。那會兒沈豐都二十了,劉春花後來不敢總使喚李善桃乾活就是因為沈豐很凶,後來沈若又出了那檔子事兒,他們嫌丟人,顧著自己的臉麵,就非要鬨分家。
那時候劉春花諸事不順,沈牛山還從牛背上摔下斷了腿,就借著這些破事兒硬說是沈豐和沈若給克的,非要把沈大山的小家給分出去。
一個“孝”字大於天,沈大山雖然傷心但也還是聽他爹娘的,分了家。
卻沒想到他爹娘如此絕情,不僅不跟著作為長子的自己生活,分家產時候還拿自己沒死當幌子,銀錢要攢自個兒手裡當棺材本隻給他家分了三間老屋。就這樣還不夠,春種、秋收忙的時候他們還要喊他回去幫忙!
沈大山看他爹娘辛苦,還會去幫忙,但後來他發現隻要他去了,他爹娘就開始躲懶,把所有的活兒都丟給他之後。
他也終於硬氣一回撂挑子不乾了,直接稱病在家歇著。
憑什麼沈宏就不用乾,就因為爹娘的偏愛嗎?
那時候李善桃帶著沈豐也鬨,分家分成這樣為沈大山叫屈,但依然是討不了好。
彆人都以為是沈大山不孝順,不想養爹娘才讓自己的弟弟養,但實際上卻是爹娘拋棄了他。
那時候沈大山想不明白就寧願糊塗,因為那是他的爹娘,生他養他的血脈至親啊!
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五年,現在就像是如夢初醒一般。他已經徹底放下了對爹娘的期待。
現在隻有他的媳婦和孩子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所以他不能再逃避下去,必須立起來當個頂天立地的父親、丈夫。
隻要斷了親,他就不再是沈牛山和劉春花的兒子,再也不用被他們用一個“孝”字壓著了!
沈大山沉聲道:“我要求重新分家,然後斷親!我沈大山另起一族譜,未來和沈牛山劉春花再無瓜葛。”
沈豐恨不得拍手叫好,眼眶有些發熱,他爹是真的走出來了。
“不可能!家早就分好了,如何重新分?我不同意。”沈牛山立刻道。
劉春花也不哭鬨了,聞言道:“好啊!我說你沈大山好端端為什麼要提斷親,原來就是在這兒等著我呢!”
沈大山眼神堅定,看向她:“以前家裡每次春種秋收都是我一個人乾,你們不把我當兒子,隻當長工的工錢都不止這三間祖屋。”
周圍的村民們聞言感到十分的辛酸,活兒都是老大乾,結果爹娘偏心小兒子老大什麼都得不到,還平白被人誤會這麼多年不孝順。這沈大山可真慘,一大家子人就得了三間破屋,窮成這樣也不見供養著的弟弟幫襯一把。
畢竟沈宏可是在鎮上做活的,一個月有三兩銀呢!哪怕不給大哥銀錢,把大哥家種的東西帶去雜貨鋪寄賣也能幫襯不少,那樣沈大山家哪還至於窮到這種地步?想當初沈家剛分家時候沈大山家度日艱難,誰見了不說一句可憐啊。
看來這沈宏也不是真的跟他表現出來那麼孝順。
就是個自私鬼!也許人家去鎮上尋摸好活兒時候用的還是他大哥賺的血汗錢嘞!
“斷親就斷親,要錢一分都沒有!”劉春花呸了一聲,她就知道沈大山一家沒安好心,特彆是那個沈若,還坑走了自家的雞鴨羊。
沈若幽幽道:“村長,我想族老們也累了,懲罰沈富貴的事兒要不還是遞交官府吧?”
劉春花哪裡能同意,她可不想鬨到官府去。隻有沈宏還不知道先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立刻去問沈子鶯,沈子鶯哭哭啼啼地跟她爹說了來龍去脈,沈宏瞬間麵色無光。
要是沈富貴真進了官府留了案底,他成了賊爹,還如何在鎮上買房子啊!而且要去官府疏通的話,使的銀子也不少了,倒還不如……
“重新分家不可能,大哥口口聲聲說爹娘把你當長工,可沒有這種說法,你作為長子幫著家裡做活兒不是應該的麼?”沈宏道。
“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那些活兒你咋不做?”李善桃終於得了空出來,嘲諷道。
沈宏道:“我身體不好,是爹娘體恤。”
“那你可知道沈大山做活過度,累出了一身病!你那哪是身體不好,就是懶驢上磨屎尿多!”
“大嫂,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沈宏最恨彆人說他不好,這麼多年都是被捧著的,這會兒被李善桃說了,瞬間有些掛臉子。
鄉下人都喜歡彆人誇自己勤快,要是個懶骨頭能被彆人說死,成為茶餘飯後的笑話。
他可不想被人喊“懶漢”,所以以前在人前他都是勤奮做活兒的模樣,哪怕“身體不好”也要左搖右晃地做一點活。
“李善桃!當初就是你鬨騰,攪家精一個。是不是你吹枕頭風攛掇的大山?還想重新分家,做你們的春秋大夢去吧!”劉春花指著李善桃鼻子罵道。
沈大山護住自己媳婦,李善桃本就是容易生悶氣的性子,往些日子裡能肝氣鬱結到整宿整宿都睡不著覺,他心疼自己媳婦但又嘴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又被劉春花罵,他第一次氣憤地回嘴:“沒有人攛掇我,是我自己想跟你們斷親!”
“這些年,你們生我養我的恩情,我早早就還清了!你們將我當牛馬使,到頭來我卻隻能分得三間老屋,你們的良心不會痛嗎?從小到大你們就偏心沈宏,什麼好的都給他,我就隻配乾活,難不成我是你們撿來的孩子不成!”
劉春花被他的怨氣衝擊到,但她向來對大兒子關注就少,心裡也從沒在意過。這會兒沈大山竟然敢頂嘴,她簡直怒不可遏。
“我告訴你,你就是比不上沈宏!你一個月能賺三兩銀麼,你什麼都沒有就隻有一把子力氣,能賺幾個錢?要我知道你這個不孝子現在會變成這樣,就該早早地在你生下來那會兒就溺死!省得這會兒來氣我!”劉春花惡毒的話傳來,帶著濃濃的嘲諷。
這就是徹底撕破臉了,周圍的村民聽著這話就覺得這劉春花的心是真毒,大兒子辛辛苦苦做活二十多年沒分到一個銅板不說,這會兒都失望透頂要斷親了,這親娘還在怒罵開嘲諷呢!
沈子鶯上前扯了扯劉春花的袖口,示意她奶收斂點,周圍村民的議論讓她臉熱辣辣的,她奶現在正在氣頭上,都沒法冷靜下來思考,這時候說出去的話都不過腦子,讓彆人聽了去就是自家不占理。
沈宏在鎮上工作見得人和事多了,劉春花再怎麼無知再怎麼不分輕重,也從沈宏那兒學到了幾分狡詐。
她現在想通了,斷親也無所謂,畢竟沈大山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身上還留著他老沈家的血,那就還是自己的兒,未來還是得給自己養老!不然就是不孝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