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喧囂都停止了。
一切變得尤其安靜。
那些普通的鬼魂幾乎在瞬間被碾碎, 不過它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血孽,和孤村人有或深或淺的聯係,到了地府也是要下十八層地獄忍受幾百年折磨清罪的,而那些無辜的嬰孩, 全都被容納進了體內。
某種程度上說, 這是一種另類的“吃”。
鬼母降臨在蔣女士的身上,是為回應她的祈禱, 是為了那些無處可去嬰孩鬼魂能有個容身之地。
重新孕育、自然降生, 說實話是不可能的, 客觀條件上已經不允許。蔣女士重病, 不再有生育能力,而這些鬼魂不經過地府的審判, 規矩上不可能再以人類身份重新出生。
但蔣女士自願以特殊的狀態容納它們, 甚至在此之前, 她就已經暗自吸納入陰氣在體內,全部聚集在腹部位置。
安虞柚都不能說清楚,究竟是陰氣造成了她的腹水, 還是腹水幫助了陰氣囤積, 她之前盯著對方看了許久,正是察覺了蔣女士狀態的不對勁, 偏她不是整個人陰氣森森, 而是小腹和子宮變得尤其古怪。
隻毫無疑問的是,她主動向鬼母祈求並改造的身體已經足夠特殊,特殊到能夠容納許多的嬰孩。
待她壽數已儘、魂歸地府之時,那些她愛護的孩子們、她身體裡的嬰兒們,也能夠一道被帶進地府,且小鬼們都處於她的庇護之下, 而她又是鬼母的信徒、得到鬼母的神降,一般的鬼怪也不敢傷害於她。
他們將真正成為一個“整體”,若鬼母那般時刻保持孕育。
可是,鬼母到底不是人類,是強大的鬼神,哪怕從權柄、香火和能力上說不如其他許多鬼神,祂依然不是人類羸弱的身體所能夠對抗的,而祂這樣的存在也不能夠長久地在人間活動,這是不符合規矩的很恐怖的一件事情。
安虞柚站在這裡,在最前麵,正是為了應對這個問題,同時也是為了將蔣女士的命保下,雖然對方沒有這麼拜托她,但安虞柚同樣遵守這個原則,她為活人服務,遵守陽間的法律法規、道德準則。
此時,浸染在濃鬱的陰氣之下,蔣女士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鬼母降臨之後,自然將祂屬於鬼神的一麵帶到了這具“身軀”之上。
有記載,祂“虎頭龍足,蟒目蛟眉”,根本不似一般人神的模樣,反而獸與自然的特質在祂身上體現得淋漓儘致。
縱是安虞柚,也不敢直視神顏,她避開了祂非人的麵孔,卻能感受到對方無儘的威壓。
祂站起了身,陰氣遮蔽身軀,翻湧的裙擺像是巨大的浪花,烏黑濃鬱到近乎實質的陰氣重,偶爾有一隻隻小手從中伸出,像是在試探又仿佛在歡呼。
祂的腹部微微隆起,是天然一副懷孕的姿態,卻並不能夠在祂身上看到類似於人類的母性的特質,祂僅僅隻是懷孕、生產並吞食。
屬於人性的部分在祂身上少得可憐,但若說祂對自己的子嗣沒有情感,那是絕不可能的,隻是祂的領域非人能所能理解,祂的情感也更為複雜。
像祂這般的鬼神,具備原始和自然屬性的,比那些由人而來的陰神要更加難以琢磨,祂們的脾氣更為古怪。
“鬼母……”
安虞柚心情略有幾分凝重,腦海中略過許多種想法,此時已經沒有功夫去管其他人了。
蔣女士執意獻祭,意願強烈,他們不可能把她關起來,堵住她的嘴,綁住她的手,更何況其實很早之前她就已經在吸納陰氣進行儀式的前期準備。
不過此時的情況也出乎他們意料。
不少人原先以為蔣女士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把真正的原始鬼神請下來,最多鬼母顯靈,分出小部分同質的力量給信徒和祭司,讓她能夠容納無數鬼魂。
畢竟大部道士連想讓老君顯靈都難,大小道門仙家根本一個都請不下來,以蔣女士沒有絲毫玄門根基的情況來說——這確實是一件超乎想象的事情。
“居然真的降臨了。”
一群懂行的玄門人士神色凝重,在這樣的環境裡他們根本直不起腰,直接被壓垮到跪倒在地,普通人雖然被護著,但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一個個全都不敢抬頭,連往那兒望一眼的勇氣都不存在。
“你……”鬼母向安虞柚伸出了手。
這會兒,安虞柚頭上的蝴蝶不敢飛了,縮在了她的頭發裡,老老實實。
她心裡算著時間,琢磨著如何把鬼母請回去能夠不得罪眼前鬼神——
硬送也可以,但明顯會惹怒對方,關係會變差。可以的話,她是不想得罪一位鬼神的。
“鬼母大人,您……”安虞柚剛想說點什麼,結果在鬼母的利爪觸碰到她的瞬間,她身上突然湧現出無數的猩紅色血光。
那猩紅已經幾乎凝成了黑色,古怪的是其中還有幾分金光,就好像是織在黑紅錦緞上的金線,一下便衝散了幾分那種戾氣和煞氣感。
然而正是這道似乎是為了保護安虞柚的力量的出現,世界都好似被驚動了一般,直麵此擊的鬼母手被彈開,陰氣隨即包裹住受傷之處,祂感到了惱怒。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鬼母突地尖嘯一聲,此時天空一道驚雷,半邊的天空都仿佛被震開了一般。
大片大片的烏雲凝聚在頭頂,隨即煞白的閃電直接照亮了整個天空,然後整個世界陷入更可怕的黑暗之中。
即使是夜幕深深,也能感到這好似天兵壓境一般的恐怖壓迫感,隻能聽見悶雷蓄勢,在天空中聲聲作響。
鬼母滿是不甘心地咆哮著,祂的視線落在廣闊的天空上,像是要透過那些層疊的黑雲去看到深處的某些東西。
“轟隆——”
“轟隆——”
“轟隆——”
雷霆先至,閃電隨行。
雷公電母,聲勢已開。
安虞柚一樣抬頭看去,她能感到這些浩大的聲勢都是為了違規降臨的鬼母而來,祂的自由度可不比其他飽受香火供奉的神明。
“啊——啊——”
“鬼母大人,謝謝您,但是這裡不合適您的降臨……”安虞柚感到了祂的不甘,“您的信徒終會前去地府,她的壽數不多了,您應該知道的……”
蔣女士想要轉世估計是不可能了,她做了這種事情,地府不會輕饒她的,但如果她真心願意侍奉鬼母,而鬼母也願意留下她這個信徒,或是做自己的祭司、代言人或是當做普通鬼侍鬼婢女,似乎又要比下地獄受罰要好上一些。
鬼母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頭頂的雷聲已經積蓄到了極致,那瞬間祂似乎終於是明了了。
“……如約。”
祂留下一言,回歸幽冥。
陰氣慢慢散開,蔣女士重新跪倒在了地上,坐在那裡喘息著,一雙手卻緊緊地護在自己的小腹。
片刻之後,幾個鬼嬰從她的腹部中“跑”了出來,依戀地待在她的身邊。
她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豆大的淚珠瘋狂地掉落。
“謝謝你……”她虛弱卻也欣然的聲音響起,看向安虞柚的目光滿是感激。
被鬼母降臨,雖然直接耗儘了她的心力,若說原本還能活個三五年,現在可能不足一年的壽數了,但她也不是沒有得到好處。
一來她的願望完美實現,孩子們將處在她的庇護之下,將來無論是投胎轉世還是始終呆在她的身邊,都算是一個對它們來說已經很好的結果。
二來她到底還是沒有立刻暴斃,還能看一看這個世界,看看自己還活著的兩個孩子,老天待她不薄,給了她一段幸運的最後人生,她對此深感滿足,萬分感恩。
三來鬼母降臨時她並不是完全沒有意識,祂沒有將知識給予她,卻也給了她透過祂的眼睛看這個世界的機會,讓她被動地知道了許多事情,這是許多人永遠也達不到的,再加上她身上的陰氣和許多鬼嬰,活人或鬼魂,幾乎都沒有能傷害她的了。
現在,沒有人敢說蔣女士不是玄門中人了。
“你明白的吧?”安虞柚像她確認。
“是的,我明白。”蔣女士的目光轉向遠處,那個方向是孤村村民的住處,“他們都將吞下苦果,報應已至。”
她的聲音雖微弱,卻也清晰,一行人怔怔地看著她:“他們是如此醜惡,靈魂卑劣,下輩子投到畜生道的可能都沒有,或許甚至沒有投胎的機會,隻會在地府之中接受千萬年的酷刑,我又怎麼會再在意他們。”
安虞柚開始擔心她會不會借機用玄門的手段采取報複,但先不說她現在身份的轉變,就是陽間也斷沒有報私仇、殺人泄憤的說法。
官方已經介入,他們這群人理應得到法律的審判,應該在一生的履曆上明明白白刻上他們一樁樁一件件的罪孽,活著要在監獄裡謝罪,死了要下地府繼續審判受刑。
若是她執念太深,為了一群注定不得好死的人搭上了自己,犯了玄門和官方的忌諱,那才是不值得——
這方麵官方的管理一直嚴格,最是忌諱玄門之人用術法害人,哪怕有理由有因果,這會兒也該是按照法治社會的規矩,交由司法部門處理。
過去那種“快意恩仇”甚至“滅人滿門”,放在現在是不可以的。
“醫院的車子來了,來來來,大家讓一讓。”
原本蔣女士就該被送去醫院的,但她執意不肯,堅持留在小屋,於是警方隻能不斷地和她做著工作,她是受害人,不可能采取強硬手段硬把人拉走的。
這會兒,彆說是她了,在場大部分人都要上醫院做個檢查了。
很多人在鬼母離開之後仍然表現出了惡心、乾嘔、頭暈、渾身無力,甚至還有眼睛刺痛、手腳失控發抖等各種反應,這和鬼母作為鬼神的威勢有關,部分還有陰氣入體帶來的虛弱感。
就連正常來說體格倍棒的官方人員都是如此,小部分硬貼著吃瓜的節目組工作人員和普通選手自然也沒有逃過。
大家乾脆一起坐著大巴離開,全進醫院歇著了。
借由在場未散的濃鬱陰氣,大家甚至還能看到蔣女士周圍那四個她親生的鬼嬰孩子。
麵對醫務人員的靠近,它們既警惕,又好奇,醫務人員算膽子大的,這會兒也不敢湊上來了。
“沒事。”蔣女士安撫著它們,臉上帶著一種慈和溫柔的笑容,“看,那個是你們的弟弟,哦,是小五你的哥哥。”
東子小臉慘白,小孩子本不該呆在這個環境呆在這裡的,但他脾氣很倔,執意要和媽媽一道。
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因為年紀小一些,也不清楚內情,被他勸著和外麵過來的婦聯的大嬸離開了,暫時他們兩兄弟會由鎮上婦聯的人幫忙照顧一段時間。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