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珩心緒不寧,以他對落星的了解,不管小皇子如何,落星都會護人周全。
然而,他終究無法安心,連胸口都悶痛起來,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近來不能受寒,紫宸宮又重新燃起了地龍。
門窗緊閉,的確有些悶。他起身將窗戶打開一條縫,忽然覺得有些異樣,但紫宸宮一片平靜。
司珩坐回禦案之前,並不知道,在他開窗的時候,原本貼在窗外的小皇子匆忙藏在窗下,落在長生毛絨絨的肚皮上。
窗框之下,長生幾乎貼成一張貓餅,恰好蹲在司珩的視線盲區,還用爪子護著主人,以免小小的主人掉下去。
見司珩沒有發現,長生才小小鬆了口氣。
然後,看著司若塵從那細縫鑽進房間。
它雖然擔心主人生病,但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主人不會真正死去,但皇帝會。
司若塵從窗縫往裡看,發現司珩瘦了許多。
如今他的眼睛比以前好多了,自從身體變化的規律變成一月一次之後,太醫每天都會給他診治,視物不清的症狀漸漸好轉,隻殘留著一點輕微的朦朧感。
司珩披著一件薄披風,長發未束,隨意披散在身後,與往日的冰冷莊肅不同,他臉色蒼白,有幾分病色,因為消瘦,五官輪廓顯得愈發深刻。
劇烈咳嗽之後,臉上升起一點病態的殷紅,他用素白的絹帕掩住口鼻,再移開的時候,上麵染上星星點點的血漬,令人心驚膽顫。
他並非無堅不摧,同樣是肉體凡胎,在成為天子之前,他親自駐守邊境,上陣殺敵,九死一生。
上天不會因為他是天子,就對他格外優待。染上疫症之後,與那些備受折磨的人並無不同。
即使如此,他仍然無法放下手中的政務。
太子尚且年少,還沒磨礪出來,朝臣已經有不少染上了疫症,所有人都在為這件事焦頭爛額,他手中的政務隻重不輕。
近來症狀愈發嚴重,有時會失去意識,太醫覺得昏睡對養病更好,不會給他開提神的藥。
他隻能在清醒的時候儘量多處理一些事務。
何況,此時他毫無睡意,隻要朱筆一停,就想起小皇子。
司珩再次咳嗽起來,他服了藥,但藥丸實在苦澀,他端起茶盞,但茶水已經徹底涼了。
近來,他不準宮人貼身照顧,隻讓人把需要的東西放在房門外,需要什麼都是親力親為,此時也不願讓人添茶。
小爐裡的炭火不知何時熄滅,他就喝了兩口冷茶,那點寒意反而暫時壓製住了蠢蠢欲動的咳嗽欲望。
藥丸有鎮定之效,但不能根治,隨著服用次數增加,效用會越來越差。等他再次咳嗽起來,連藥丸也沒用了。
他眼前發黑,又暗紅一片,全是光怪陸離的景象,胸腔仿佛裂開,喉間全是血腥氣。
那藥隻能壓製,無法根治,然而它的效用有用儘的時刻,層層壓製的病症一旦爆發,就
如燎原烈火,迅速開始反撲。
司珩意識昏沉,朱筆滾落,拖出一條墨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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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伏在禦案上,恍惚間,又回到多年以前,回到了最無力的時候。
那時他尚且年幼,不受重視,生病也無人照管,獨自一人,渾身發燙,就那麼慢慢熬過去,直到自行好轉。
過去不好的回憶堆積起來,有他親自射殺兄長的畫麵;有洗清理皇宮、血流成河的畫麵;也有朝臣貪汙受賄、通敵叛國被他斬殺在大殿上的畫麵……重重疊疊的人臉在眼前堆積,他們厲聲咒罵,詛咒他不得善終。
司珩從不懼怕這些,隻是被吵的心煩意亂,頭痛欲裂,想拔劍將那些人再殺一次,直到眉心忽然生出一點清涼之感。
他睜開狹長的眼眸,隱約看見一團小小的影子,他好像看到了小皇子——
小小一團,正伸手貼在他眉心。
司珩疑心自己又出現了幻覺。
那些幻象層出不窮,有時是他熟悉的人,言笑晏晏,再忽然露出猙獰的一麵。
但那一點清涼之感,如此真實。
他伸手去摸,一把將小皇子拎住,提了起來,一手濕寒,於此刻渾身發燙的他來說,小皇子濕漉漉的,格外清涼。
他意識恍惚,忽然想到,是了,外麵在下雨。
“出去……”
他試圖嚴厲些,然而聲音喑啞,又驚怒擔憂,但已經發不出火。像一座即將崩塌的玉山,哪怕再巍峨,到了分崩離析的時候,也會脆弱易碎,不比瓷器堅固多少。
他眼中血絲密布,眼尾泛起猩紅色,自心中迸發出的情緒讓他聲音愈發澀然,甚至低啞起來:“聽話,去找落星,讓他給你找藥,彆染上疫症……”
小皇子好像穿著夜行衣,禦案是近乎玄色的沉香木,他看不清小皇子在哪。
這個孩子聰慧得可怕,也十分執拗。
這個時候怕是不會聽他的話,落星竟讓小皇子跑出來了……或許應該早些告知落星。
司珩壓下頭痛欲裂的痛意,將小皇子輕輕放在禦案上,然後從袖中取出藥丸。
這是萱娘做出來的新藥,隻送出宮讓人試藥去了,還沒有回訊。但他已經等不及了。
“父皇,我叫萱娘來。”
司若塵近日一直留在紫宸宮,有長生經常溜出去探聽消息,知道萱娘在治療疫症之上,彆有優勢。
“讓長生去。”
司珩不願讓小皇子在其他人麵前暴露。落星隻有小皇子一個親人,又將小皇子看得勝逾性命,哪怕得知真相,也不會傷害小皇子,其他人未必。
“喵——”
長生已經從窗戶溜進來了,立刻往外跑,
主人的皇帝爹咳了好多血出來,好像快要死掉了,它要去找萱娘……
司若塵原本隻在窗外看,見司珩愈發嚴重,倒在禦案上,幾乎失去意識,才從窗戶縫爬進來,去探司珩額頭上的溫度。
他試圖給司珩把脈,然而
一碰到司珩的手腕,就被司珩推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