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頭戰爭開幕以來的第八十七天, 鹿野又明川回到了橫濱。
三十分鐘的車程,不長也不短, 倒是足以讓他想明白很多事情。
比如他其實也不是一定要執行任務,也不是非得要拚儘全力。鹿野又明川沒想過去死,他是個機會主義者,覺得運氣好也能活下去。
可早死晚死都得死,抗爭進行到最後,無非就是他在任務中死去或者被異能特務課的小隊剿殺的區彆而已。
再比如從十五歲到十七歲,他也不是非得加入港口黑手黨。可除了港口黑手黨就是獵犬, 比起拒絕執行命令就會全身潰爛而死,還不如當個黑手黨, 瀟瀟灑灑, 想去哪就去哪。
鹿野又明川的人生充滿了選擇題。
他打開車門,又想到中也要是知道他會做這種事 ,肯定得氣得半死。
中也是他見過的最完美的黑手黨。果斷, 熱血, 忠誠——他身上的品質獨一無二, 以至於鹿野又明川當初要罕見地拋棄任務, 親自偷偷跑到首領辦公室圍觀。
年輕的羊之王半跪在地。
中也說他會保護這個令森先生不惜成為奴隸也要維持的組織,說他會同樣成為組織的奴隸粉碎敵人,說他會令敵人談虎色變。
膽敢蔑視港口黑手黨的人, 都將被殘酷無比的重力碾碎。
聽到這樣的誓言, 鹿野又明川隻一眼就“動了心”。
他向太宰誇讚中也真厲害,太宰問他為什麼管第一次見到的蛞蝓叫中也。
想想還挺好笑的。十六歲那年, 鹿野又明川獻上了一切自己的珍愛之物,就因為這一麵試著教會第一次見到的人所有黑手黨應該學會的知識。
可十五歲的中也和陣平一樣,在他湊近的時候會紅著臉說討厭他。
鹿野又明川知道那不是真心的。
就像十七歲這年, 中也說喜歡他一樣,鹿野又明川希望那不是真心的。
未來會接替他位置成為乾部的人,應該要更冷酷一點才對。
鹿野又比任何人都不願意玷汙這份曾令他心動的忠心。
還有鐵腸,信誓旦旦地說什麼“做的到”,可惜他們太熟了,鹿野又明川深知他就是個笨蛋。
隻要隨手扔個人到卡車麵前,就能輕而易舉地把他甩掉——
末廣鐵腸就是這樣純粹的一個人。
執著於正義,絕不濫殺無辜,都是高級軍官了,高層的官員談到他都要留幾分薄麵。可末廣鐵腸不懂,他仍舊是為了承諾,還會像個新兵一樣認真地給普通群眾鞠躬的人。
絕對合不來。
一開始就不該和他說話。
寶石點綴的建築物在月色中散發著幽光,鹿野又明川仰頭,停下腳步。
不過,在他所有遇見的人中,倒是有一個比末廣鐵腸還要難纏的存在——
“我就知道。”
鹿野又明川撇嘴,他掐斷手中的追蹤器 ,麵無表情地對上那雙深紫色的眼睛。
“陀思先生,禮貌地問一句,你犯罪的範圍還有哪個國家是沒有涉獵的嗎。”
費奧多爾輕笑,他既沒回答鹿野又明川的問題,也對對方的到來不感到意外。
聰明的犯罪大師從自己的披肩上摘下一顆小小的發信器,那是鹿野又明川上次替他包紮時故意留下的,費奧多爾生怕對方找不到自己,即使換了衣服也一直將這帶在身邊。
“令人驚訝。”他說,“我以為太宰君會更早一步。”
鹿野又明川低眼,慢悠悠地給子彈上膛。
“難道不是好事嗎?”鹿野又明川回應,“二對一,你的計劃本來就是這樣。”
【“二對一,你沒有勝算。”】
雇傭兵是假的,澀澤龍彥才是真的。
第一次見到橫濱迷霧的主導者,鹿野又明川側過臉,倒是認認真真地打量了對方一會。
頭發是漂亮的銀色,長了一張格外好看的臉。
“就是你差點殺了大佐先生?”
澀澤龍彥頷首,他的雙手微微張開,優雅地對這件事做出了回應。
“我隻是在填補我的空白。”
“空白?”
“就像開心地玩著玩具車的孩子,有一天突然意識到為什麼自己在玩這些東西呢——這樣陳舊的東西,昨天的自己,到底對這樣的玩具有什麼期待?孩子變得絕望起來,放任自己的力量把這些玩具破壞掉。”[1]
“我問費奧多爾君,我要怎麼辦呢,難道要去憎恨神嗎?費奧多爾君建議我繼續將玩具破壞,進行下一步。”
“不會有錯的。”
澀澤龍彥抬起眼睛。
“我總是能找到答案。”
鹿野又明川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看看澀澤龍彥,又看看費奧多爾,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先說沒聽懂,還是先罵他們神經病。
[龍彥之間]——明明擁有著能夠令異能力與異能力者分離的強大能力,結果思考方式比螞蟻還要簡單。
“我好像沒問這麼多。”
一把握住自己的“異能”從背後劈來的刀,鹿野又明川目不轉睛。
“我問的是令大佐先生昏迷至今的罪魁禍首是不是你。”
澀澤龍彥沒想到他這麼執著於這個。
銀發的青年微愣,遲疑地點了點頭。
“那不就好了。”
鹿野又明川說。
他的右手鮮血淋漓,偏頭躲開一道拳風,反手就殘忍地將一顆下了保險的手/榴/彈塞進自己[異能]的嘴裡。
而就像是舍不得自己的武器一樣,和鹿野又明川有著一模一樣外表的生物體呆在原地愣了幾秒,直到爆/炸也沒有把手榴彈吐出來。
這乾脆利落的一幕令費奧多爾挑了挑眉。
“當笨蛋有當笨蛋的好處,隻要不動腦子,家人就永遠是家人,朋友也永遠是朋友。”
鹿野又明川搖頭,他從澀澤龍彥那裡奪回了異能,柔軟的白光覆蓋住他的身形,強大的威壓之下,竟連堅硬的地麵也出現了裂縫。
由澀澤龍彥組建,原本待在暗處的異能武裝部隊也跟著走了出來。
鹿野又明川歎氣,在他們衝上前的一瞬抬起手。
“人啊。”他看向天空,“要是能永遠開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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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自己的廢棄場有人來過的痕跡是在十分鐘前,太宰治的眼睫顫動,隻一瞬就明白了自己那個煩人的幼馴染要做什麼。
於是他一邊跑,一邊重複地撥打著那個熟記於心的號碼。
這是個機械般的舉動,在過度的衝擊之下,太宰治甚至短暫地喪失了他引以為傲的思考能力。
不是這樣的。
太宰治心想。
他明明特地選了小鹿野畢業的這天,為的就是讓那家夥來不及管這邊的事。
他也不是故意要讓小鹿野發現端倪。太宰治隻是想在臨死之前看一看他,想象小鹿野得知自己自殺成功的表情。
鹿野又明川從小就怕痛。
他怕痛又愛哭,太宰治總記得他十一歲那年和誰打架打輸了,哭哭啼啼地跑回來的樣子。
太宰治嘲笑他是愛哭鬼,指尖倒是戳了戳少年濕潤的眼尾。
可是就連太宰治也不記得,愛哭鬼是什麼時候不再借此撒嬌的。
可能是為了脫離軍警,被那位遠東的英雄捅了三刀差點死掉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