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對，”他點點頭：“本君乃司命，滿天神佛，沒有誰比本君更有資格做出這個判決。你這凡人，雖然強詞奪理、信口雌黃，又得理不饒人，大失我天界的風範，但想到你畢竟是個凡人，本君便也饒恕你這些罪過。”
蘭青青抽了抽嘴角。
強詞奪理、信口雌黃、得理不饒人……這說的是她嗎？她怎麼不覺得自己有這些特質呢？
這司命仙君，在天庭窩了幾千年，已經與人間門文化嚴重脫軌。不會用成語，可以不用！
不過，人在屋簷下，她還在等司命做出有利於白素素的判決，因此雖然對這些形容詞有很大的意見，也暫時咽回肚子裡。
“本君向來一言九鼎，”埋汰完蘭青青，司命揚著下巴說：“縱使你是個凡人，可是，答應你的事情，本君就會做到。你既已將判官和本君一一駁倒，那麼，本君就會滿足你的願望，為白素素翻案。”
他又一甩袖子，坐回自己的桌案後：“妖狐白氏。”
白素素立刻跪倒在地：“白氏在。”
她跪伏在地，頭在兩手中間門深深磕下，用儘渾身的力氣，才能勉強地抑製住顫抖的衝動。
蘭律師，居然真的說服了仙君，為她翻案了！
一開始，她跟著蘭律師上天庭，隻是孤注一擲。
她心想，橫豎都已經要下血池地獄了，何不就聽蘭律師的，向天庭上訴，再做最後一搏呢？
反正最差的結果，也不能比現在更差了。
至於翻案，她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畢竟，希望越大，破滅之後，就會越心碎。
但是，沒想到，蘭律師居然真的做到了！
她居然真的帶著自己來到了天庭，來到了司命仙君麵前，她終於駁倒了判官、駁倒了司命，讓他們心服口服，讓那傳說中剛愎自用，最傲慢不過、最苛酷不過的司命仙君，為她翻案！
蘭律師……
她的額頭死死抵住地麵，一動也不敢動。
你……你才是真正的神仙！
“汝曾有三罪。你偷食二雞，造孽殺生，今世，此二雞投生為你之二子，受你十月懷胎，提攜捧育之恩，此一罪得免。你偷雞氣死齊母，令齊子不得全其孝道，然齊母之死，非你之過，你三世與齊子為婦，供養丈夫，花費金銀難以計數，足以償還偷盜之惡，此二罪得免。你為了救下自己的孩子，誆騙凡人涉險，但你早知此凡人命格奇貴，不會為惡人所傷，最後也未造成嚴重後果，且此凡人……”
他目光轉向蘭青青，笑著“哼”了一聲：“凡人，你追究她的過錯麼？”
蘭青青笑道：“回仙君，凡人有點生氣，但並不認真追究。”
“……且此凡人並不認真追究。昔有楊清恪公斬黑魚，龍虎山天師為借其命格，供養其數日。你借凡人蘭青青命格救下兒子，著你今後與此凡人為奴婢……”
蘭青青連忙舉手要發言，司命點頭後，她說：“仙君，如今我們凡人不時興養奴婢了。”
“本君正在宣判，你怎麼有如許多的話要說？”
司命橫了她一眼，還是改口道：“著你今後與此凡人為雇員，助其開辦事務所，務必兢兢業業，不得偷懶耍滑。”
白素素立刻道：“白氏遵命，謝仙君慈悲、謝蘭律師成全。”
蘭青青：好家夥。
做著做著委托，忽然就多了個雇員。
不過，她的事務所的確需要個律師助理。
不然什麼雜事都要她自己來乾，就算她長出三頭六臂也乾不完。
原本她也打算在新辦公室安頓好後就發個招聘啟示來著，沒想到司命就這麼把白素素塞給她了。
至少以後有委托人上門時，她不用自己泡茶招待了。
想想還挺令人期待的。
“如此，妖狐白氏，汝三罪得免。”
“而你數百年來，為了不屬於你的罪孽，曆經三世劫難，這劫難今後會轉為你的機緣。再修行三百年後，你將得道飛升，與我共列仙班。你的兩個孩子，也將平安順遂地長大，日後修行如何、能否成仙，都看他們自己。”
白素素此時連話都要說不出來了，磕頭謝恩不止。
“至於你們……”
司命的目光落在判官和齊國棟身上，挑了挑眉：“閻王斷案糊塗，你身為下屬，竟不思勸諫，實在可惡。回去之後，向你們閻王請罪，看他怎麼罰你。”
判官大鬆一口氣，明白仙君這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立刻道：“小人謝仙君恩典！”
司命點點頭，很滿意他這上道的反應。
最後的最後，沒有得到處理的，就隻剩下齊國棟一個人了。
司命挑剔地看著他，搖了搖頭：“凡人齊國棟，你可真是個……”
他思索了許久，從腦海中翻出一個妥當的形容詞：“……恬不知恥的人。”
齊國棟此時早就嚇傻了。
魂魄被拘押到天界，口舌被仙術封鎖，眼睜睜看著凡人、神仙、判官唇槍舌戰，互不相讓，已經讓他被嚇破膽了。
此時，縱然司命問話，小仙童將他口舌上的禁製仙術解開，他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啊，啊，啊……”
司命有些嫌棄：“從第一世開始，事情就由你而起。你氣死老母，誣告狐狸，致其三世受難，三世之中，無一世積德行善。你本是個無福無德之人，能三世為人，全仰仗閻王判決。如今三世已過，下一世，你自當回歸本屬，該投成什麼，就投成什麼。”
什麼三世輪回，什麼無福無德……
齊國棟腦子懵懵的，不知道眼前的神仙究竟在說什麼。
不過，他從中捕捉到了關鍵詞。
閻王判決，三世為人……
他想起來了！
齊國棟眼睛一亮，想起那老道曾經告訴他的，他這一世，本該投胎成豪門賀家的兒子，卻被白素素賄賂判官，改成了寒門齊家的孩子。
都是白素素害他！他本可以做豪門少爺的！
白素素那女人，那天也在他的逼問下承認了！
本來，轉世輪回這種事情，他一個凡人，插不上手，已經打算放棄希望，這一世，隻安安分分做齊家的兒子，不去貪圖賀家的富貴。
畢竟，他找上人家賀家，說我本該是你家的兒子，人家也不會承認，說不定還以為他是個瘋子，叫人把他打出來。
可是如今不一樣，如今他站在神仙的寶殿上。凡人插手不了輪回，神仙總能插手了吧？
而且，白素素改了他投胎的人家，本來就是白素素的錯。想必神仙也會站在他這一邊！
於是，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扯著嗓子，在司命麵前哭嚎：“神仙老爺，我好冤枉呀！”
司命十分驚奇：“你有甚冤情呢？”
齊國棟的前世今生，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什麼孽都是他自己做的，什麼禍都是他自己惹的。
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冤屈可喊？
實在好奇，忍不住想問。
齊國棟見神仙老爺肯搭理自己，立刻哭天抹淚地將自己的冤情一一道來——他原本應該轉生成一個富家子弟，從小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三千寵愛在一身，要什麼女人沒有？可是，白素素，這個惡毒的女人，出於女人那見不得人的嫉妒，她竟然賄賂判官，更改生死簿，讓他投胎成了一個窮小子。
他聲淚俱下地描述著自己從小到大因為貧窮而受到的種種苦楚，言辭懇切，一看就是發自內心。而白素素之所以要讓他遭受這種苦楚，隻是為了讓他找不到其他女人，隻能和她將就在一起。
“神仙老爺，”齊國棟抹了把眼淚：“您可一定要給我做主啊！”
“我原本的父母是賀家的當家人和夫人，不是那對窮鬼！神仙老爺，求您幫我認回我真正的父母吧！”
他要當回富貴公子，不要再當窮人的兒子了！
司命仙君大受震撼。
他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在寶殿中聽到這樣令人……大開眼界的話。
司命由衷地感歎：“齊氏子，三世輪回，你身上唯一沒變的，居然是這份孝道。”
太孝了！簡直孝死他了！
齊國棟聽話不聽音，竟然真的以為神仙是在誇獎自己，連忙瘋狂點頭：“沒錯沒錯，我最孝順了。等我認回我真正的爹媽，我一定好好孝順他們，給他們端茶倒水，洗腳捏肩！”
大話誰不會說，反正那賀家是海市除了蘭家外數一數二的豪門，怎麼可能讓他這個少爺端茶倒水！等他回了賀家，要好好地享一享這世間最頂級的奢侈生活！
到時候，他也不必和白素素糾纏到一起了。他要什麼女人沒有呢！
司命的心中，居然湧現出了幾乎實質化的無奈。
他幾乎能夠想象得到，幾百年前的閻王，麵對著一頭撞死在老母棺材板上，下地府狀告狐狸的齊氏孝子時，該是多麼的好笑和無語。
閻王奉行糊塗政策，孝子既然強詞奪理，他也懶得駁斥，就遂了孝子的心意。但自己可不是閻王，做不出這糊塗事兒。
沒看糊塗到最後，引來一個凡人上天庭，立在他的寶殿裡，一字一句地跟他辯論嗎？
司命微微一笑：“哦，原來如此，你真是個可憐人啊。”
齊國棟驚喜地抬起頭。
他聽到了什麼！
神仙老爺，說他可憐了！
“你這一世，本該投生成賀家的幼子，雖然壽元短了些，可卻享儘人間富貴。但是，那白素素居然不識抬舉，將你變成了雖有些福壽，可家境貧寒的齊氏之子。嗯，真是太不應該了，你太可憐了！這樣吧，本君今日就在此將你的命格糾正過來，你且回人間門等消息吧，過不了多少時日，賀家就會找上門來，迎你這個少爺回家的！”
齊國棟喜不自勝。他怎麼說來著，世間門還是好人多啊！看看，連神仙都是向著他的！
蘭青青眨了眨眼睛，總覺得司命話裡有話。
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隻見他臉上雖然在笑著，眼底卻閃爍著怒意。
完了完了，齊國棟完了。
她在心裡默默地給齊國棟點了個蠟，卻難以抑製地，幸災樂禍了起來。
全部的判決宣布完後，司命揮了揮手，讓小仙童送眾人下界，各歸各位。
冥府判官先不提，蘭青青是凡人，神魂長期離體，滯留天庭，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
送客之後，他忽然又說：“鳳君留一下。”
一直沉默圍觀的鳳君此時終於擁有了存在感，他交代白素素護著蘭青青先下界歸位，自己留在寶殿裡和司命獨處。
他知道，司命有話想要單獨和他說。
他當初說不當神仙就不當神仙了，從天庭墮凡下界，甚至都沒來得及和這些舊友打聲招呼。
現在想來，他其實應該向司命解釋一下他的去向。
沒想到，司命卻對他的去向並無興趣，隻是問他：“你決定從今往後，都留在人間門，和你的妖怪朋友們混在一起了嗎？”
提起妖怪時，他仍是有些輕蔑的。
沒辦法，神仙當久了，已經形成習慣了。
“沒錯。”
“那個凡人，也是和你一夥的？”
鳳君點了點頭：“我們是長期戰略合作夥伴關係。”
這個名詞，是這三天裡，蘭青青說給他聽的。
他沒太明白這詞兒是什麼意思，但應該是指“朋友”吧？
他本以為司命會嘲笑他，居然惦記著和凡人做朋友，沒想到司命居然說：“她雖然牙尖嘴利的，很是厲害，但終歸隻是一介凡人。你們如今將她卷入了神仙鬼怪的世界，她雖是帝星之女，但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待在帝星身邊，難以僅憑命格抗衡來自四麵八方的惡意。你既然當她是朋友，就應該多加注意，保護好她。”
他斜了鳳君一眼：“光給一根鳥毛，是不夠的。”
鳳君：……
鳳君：“知道了。”
他既然和蘭律師成為了朋友，自然會保護好她。
或許是體型較大的鳥類總有種將幼小的東西保護在羽翼之下的衝動吧——雖然這“幼小的東西”有時候比他還厲害。
“你知道就好。”
司命揮了揮手：“本君乏了，你退下吧。”
鳳君無奈地看著他。
我現在不當神仙了，你就對著我擺神仙的譜是吧？
就擺，怎樣？不服氣的話，你就回來當神仙呀？
……那還是不了。
“哦，對了，”鳳君像是想到了什麼：“你應該多接觸接觸如今人界流行的文化，帶動手下的仙童們增強自身的文化素養，鍛煉待人接物的能力。”
司命：？
司命：“你在說什麼胡話。”
“你的小仙童，請蘭律師來天庭的時候對她說：‘小道恭請蘭姑娘升天’。在如今的人界，這是很不吉利的說法。”
司命：好家夥。
這就護犢子護到他這裡來了？
他伸手指著殿門：“給本君速速退下。”
呔！什麼妖魔鬼怪，快離了他這裡！
他的神仙寶殿不歡迎被凡人馴服的凡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