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時分, 蘭青青一個人在剪刀巷子外下車，走進無人看守的巷口，來到12棟門前。
因為此行隻需要拜訪一位凡人女孩，所以她沒請鳳君陪同。
剪刀巷子帶著一種老小區特有的嘈雜和喧嘩, 人聲、狗吠、電視節目聲、鍋碗瓢盆擊打的聲音和濃鬱的飯菜香氣混合在一起, 形成了一種名為“人間煙火氣”的東西。
蘭青青對這種煙火氣十分熟悉。
因為她從小生活在這種煙火氣之中, 深知它是如何溫暖可親, 也深知它是如何的讓人想要逃離。
12棟門前, 卻停著一輛與煙火氣完全無關的豪車。
邁巴赫S係列, 很符合地產老板氣質的一款豪車。
和黎蘇描述中，開學時送李瑾榮來學校的那輛豪車符合了。
能買下這輛豪車的, 身價起碼億萬。
億萬身家的富豪, 不願意住豪宅彆墅, 非要住普通小區的，蘭青青不是沒見過。
但連普通小區都不願意住，非要住在環境雜亂, 衛生條件堪憂, 沒有電梯的老小區六樓的億萬富豪, 蘭青青真的一個都沒見過。
人總是喜歡享受的，哪有家財萬貫，卻非得苦哈哈地過日子的？
她爬上六樓, 站在了李瑾榮家門前。
和四周的人間煙火不同, 李瑾榮家的大門後靜悄悄的。
沒有人聲, 沒有電視聲, 沒有飯菜香。
隻有門縫裡透出的燈光，讓人知道這裡還生活著一戶人家。
蘭青青抬手敲了敲門。
“您好，請問是李瑾榮同學家嗎？我是市三中的老師, 來家訪的。請問李瑾榮同學和家長在家嗎？”
門後又靜了一會兒，隨後才響起一個慢吞吞的腳步聲。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瘦小怯懦的中年女人出現在門後。
她怯生生地：“是學校老師嗎？李瑾榮在學校惹禍了嗎？”
蘭青青微笑：“不是的，李瑾榮同學在學校表現優異，擔任班長職務時也儘職儘責。我們這是例行家訪，每個同學家裡都會來的。”
女人明顯鬆了口氣：“那就好。”
她給蘭青青拿了一雙拖鞋，轉身喊道：“李瑾榮！學校來人了，是來找你的。”
蘭青青不著聲色地打量了一下這間房子。
這間房子的布局，是很經典的筒子樓二居室。
門廳、客廳、餐廳、廚房、廁所擠挨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
電視前麵就是飯桌，飯桌左邊就是灶台，灶台對麵就是衛生間的門。
因為廚房沒有遮擋，所以目之所及的整個空間，都黏著一層黃黑色的油膜。
飯桌旁，坐著兩個男人，都是膀大腰圓、挺著大肚子的中年男人。
其中一人穿著肥大的短褲，光著膀子，身上全是汗。另一人好歹衣著整齊。
飯桌上，擺著一盤燉魚，一瓶白酒，兩個酒杯。
看來在蘭青青敲門之前，這兩個男人就在一邊吃魚，一邊喝酒。
見有客人來，兩人抬眼看了一眼，不感興趣地將目光收回。
招待客人是女人的事兒，尤其這客人還是孩子學校的老師——這更引不起兩個大男人的興趣。
隻是在女人領著蘭青青路過飯桌時，衣著整齊的男人用指節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去看吐滿了魚刺的桌麵。
女人忙道：“哎，孩子她舅，我這就收拾。”
見她知情識趣，孩子她舅也就放下心來，繼續和姐夫一起吃魚喝酒。
女人將蘭青青引到朝北的房間門前，敲了敲門：“李瑾榮！學校來人了，快出來！”
說完，又轉過來向蘭青青賠笑：“老師，李瑾榮在家學習認真，不是故意不出來的。”
蘭青青有些奇怪：“這位家長，你是李瑾榮同學的母親嗎？”
女人連連點頭：“是的是的，我是李瑾榮媽媽。”
“那你為什麼要指名道姓地叫她呢？”
蘭青青問：“她沒有小名嗎？”
母親往往會用小名稱呼自己的孩子。就算鐵血如蘭雅茹女士，也不會連名帶姓地叫她。
但這個女人，自從自己敲門開始，就一直以大名稱呼李瑾榮。
女人愣了愣：“什麼？”
她還沒反應過來，門就開了。
一個高挑白皙的女孩子麵無表情地握著門把手。
她問：“學校來了什麼人？”
她的眼神帶著懷疑：“我沒在學校裡見過你。”
蘭青青笑眯眯地：“我姓蘭，是教務處新來的老師，你沒見過我也是正常的。我剛剛從黎蘇同學和甘寧同學那裡出來，想著時間還早，就來你家裡來看看。”
聽到這兩個名字，李瑾榮渾身一僵，握著門把的手慢慢鬆開，放蘭青青進了屋內。
女人訥訥地說：“老師，你和李瑾榮好好聊。”
退出了房間，把門鎖上，去收拾杯盤狼藉的飯桌。
蘭青青環視李瑾榮的房間。
這是一間不到八平米小房間，窗很小，顯得有些壓抑。
整個房間隻開著一盞小小的台燈，照亮了收拾得齊齊整整的書桌，床鋪則隱在黑暗裡。
書桌上，攤開著一本習題冊，題目解到一半，字跡工整，思路通暢，中性筆蓋好了筆帽，規規矩矩地放在一邊。
一個很經典的“尖子生”的房間。
蘭青青想。
如果一兩年後，李瑾榮成了海市高考狀元，記者可以直接在這個房間裡采訪她，都不用另外找布景。
整個房間隻有一張椅子，剩下能坐人的，就是床鋪。
蘭青青站在原地，直到李瑾榮揮了揮手對她說“隨便坐”，才坐在了床尾。
“你不是我們學校的人。”
李瑾榮坐在書桌前，擺弄著中性筆，垂著眼睛說。
“市三中那麼多教職工，你不可能全都認得。”
蘭青青說：“而且，我是剛來學校報到的。”
“學校的人不知道我住在這裡。”
李瑾榮說：“他們以為我住在蘭庭莊園。”
蘭庭莊園，熔盛地產旗下少有的高端樓盤，彆墅、洋房、高層都有。
“我記得，市三中會要求學生登記住址，給他們郵寄每年的校服。”
蘭青青問：“如果你登記了蘭庭莊園的地址，你的校服是怎麼收到的？”
“有人幫我收。”
李瑾榮說。
“是那個你打算給她喂下‘情孽’的人嗎？”
李瑾榮終於抬起了眼睛：“你果然知道了。”
“是黎蘇告訴你的？”
蘭青青點頭：“沒錯。”
“我就知道她靠不住。”
李瑾榮恨恨地：“虧我還提前把錢給她了！後天上學，一定得把錢要回來。”
“事到如今，你隻關心你的兩百塊錢嗎？”
蘭青青說：“我可是掌握了你意圖害人的證據，如果我是你，就會更加擔心自己的安全。”
李瑾榮卻不在乎：“你要怎麼對付我？報警抓我，說我要害人？你連我要害誰都不知道。而且，警察可不會相信什麼‘情孽’，他們隻會覺得你瘋了。”
“你所要害的人，應該就是那位真正的‘地產大亨的千金’，熔盛地產老總的女兒吧。”
蘭青青說。
“她比你大幾歲，你們年齡相仿。你舅舅在李家當司機，借著這層關係，你認識了李家小姐。或許你們兩個的關係不錯，所以她允許你在學校登記她家的地址，還幫你接受每年寄過去的校服。”
沒有億萬身家，卻能把價值數百萬的豪車停在樓下的，隻有大戶人家的司機了。
熔盛李家偏巧就是那種有錢到能買豪車、雇司機，卻沒有錢到能組建一個家政係統，對家中車輛和司機進行科學管理的人家。
所以，他們家的司機，才能在非工作時間開著豪車到處溜達，送外甥女去上學，把車停在姐姐姐夫家樓下。
李瑾榮的同學，將她誤認為熔盛李家的小姐，也是合情合理的。
畢竟，她真的是坐著邁巴赫來上學的。
“你要讓她喝下情孽，是因為你嫉妒她。”
蘭青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