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青青慢慢地跟在她身後,在她離開化妝間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忽然說:“哎呀,方姐,我的手機落在化妝間了!”
說完,不等小方回應,立刻折回化妝間,用身體遮掩,迅速拉開化妝包,看了一剛剛的散粉盒子。
盒蓋的便簽上,寫著“陶桃”兩個字。
小方的化妝包裡,每種化妝品都有好幾盒,有便宜的,也有貴的。
每盒的盒蓋上都貼著便簽,寫著不一樣的名字。
最貴的那幾盒,都貼著段元、毛麗麗、胡玲幾個人的名字。
看來,作為少數幾個能被焦泉客記住名字的寧遠藝人,這三位在劇組裡,地位很高,頗有種禦三家的架勢。
值得化妝師為他們準備昂貴的化妝品。
與之相比,陶桃的化妝品,價格就比較便宜了。
劇組化妝品專人專用,陶桃的化妝品卻被拿來給她這個新人用了。
要麼,這個陶桃在劇組的地位很低,低到不配擁有一套專屬於自己的化妝品。
要麼,陶桃就是那個忽然離開劇組,給她空出了一個角色的女演員。
她迅速拉上了化妝包,在小方起疑之前,拿著自己的手機走出化妝間:“抱歉啦,方姐,麻煩你在這裡等我。”
小方有點生氣,這個新人丟三落四也就算了,怎麼還風風火火的,隨便跟人打個招呼,不等人回話,就衝回化妝間了。
還好重要的“貨”沒放在化妝間裡,否則,這個演員,很可能也要離職了……
想到這裡,她的臉色沉了下來:“你是新人,在劇組裡,記得多聽,多看,多問,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不要一個人到處跑。”
蘭青青“嗯嗯”點頭。
見她乖覺,小方也就消氣了。
等這部電影拍完,該懂的,也就都懂了。
現在跟她生氣也沒用。
她帶著蘭青青回到拍攝現場,嚴導正和劇組其他人員一起乘涼,見到華服麗冠的蘭青青,眼睛都瞪大了:“好,這個感覺非常好!”
“小塗啊,你簡直就是為這個角色而生的。”
嚴導拍了拍手:“來來來,大家打起精神,開工了!今天咱們拍公主被叛軍一劍穿心的那段戲啊,爭取一遍過。”
一個身穿鎧甲的年輕男演員慢悠悠地站起來:“嚴導,怎麼又要拍一遍那場戲?之前不是跟陶……之前不是拍過了嗎?”
這是寧遠禦三家裡唯一一個男性,段元。
蘭青青在網上搜到過他的照片。
“咱們這不是換演員了嘛,重拍一次鏡頭。”
“摳個圖,把新演員P上去不就行了?”
段元滿不在乎:“反正後期是外包的。”
演員在導演麵前如此自然而然地說出摳圖這兩個字,真是讓蘭青青大開眼界。
無劇本拍攝,男主演建議摳圖,配角是從路邊隨手抓來的演藝界新人——這個劇組,真是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透露出一種“我們真的沒打算靠拍戲掙錢”的氣息。
“外包不也要用錢嘛!”
嚴導說:“你們辛苦辛苦,再拍一遍鏡頭咯!我保證,給你們一遍過。”
得到了一遍過的承諾,段元才稍微滿意了起來:“這還差不多。”
他朝蘭青青招招手:“喂,新人,你站過來。”
蘭青青立刻上前,條件反射想要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硬生生忍住了。
打住,現在不是拉客戶環節。
“段哥你好,”她熱情洋溢地說:“我是你的忠實粉絲,我覺得你比焦泉客更帥。”
沒人不喜歡聽恭維,段元立刻樂開了花:“你這新人,還挺有眼光的。現在這個社會,普遍審美畸形,小女生都喜歡焦泉客那種娘們唧唧的奶油小生。我告訴你,這種風氣很快就會過去,到時候女生都會喜歡我們這種硬漢派帥哥。”
段元是個走硬漢派的演員,肌肉練得很發達,五官隻能說不太醜。
“太對了,”蘭青青捧場:“早該整治整治這種不良風氣了!五官端正的硬漢才是最帥的!”
段元被捧得飄飄欲仙,美得不行,一時間覺得看這個新人格外順眼。
陶桃走得好啊,她要是不走,怎麼會有這麼知情識趣的新人填補進來呢!
他對蘭青青說:“你現在演的這個角色,是一個刁蠻任性的公主。這場戲拍的,是她在女主麵前,被男主一劍穿心的劇情。一會兒拍戲的時候,你就站在我麵前,背挺直,不要動。導演喊你的時候,你就說台詞。我抬手捅向你,你就往後倒。”
蘭青青立刻問:“那我的台詞是什麼?”
“呃……”
段元麵露難色:“說實話,我也忘了,這個鏡頭是好幾天前拍的。不過,不知道台詞也能拍戲呀!該你說台詞的時候,你就念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一般念個兩三遍,就能混過去了。反正有後期配音嘛!”
蘭青青:……
知道這劇組拍戲敷衍,沒想到能敷衍到這個份上。
看著略顯迷茫的蘭青青,段元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彆緊張,大家都是從新人時期過來的。你看那邊演女主的毛麗麗,她剛進公司的時候,比你還緊張,現在不都放開了嗎。”
蘭青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見一個戴著墨鏡,在躺椅上乘涼的漂亮女人,對方發現了她的視線,還對她揮手致意。
寧遠禦三家之二,毛麗麗。
嚴導催她彆曬太陽了,快準備準備上場,她打了個哈欠:“這場戲我不是最後才出場,抱著男主的大腿求他饒公主一命嗎?等你們演到捅刀子,我再起來。”
好的。
蘭青青收回視線。
這位也不太敬業的樣子。
寧遠禦三家,她隻見了兩個,不知道第三位的胡玲什麼時候才能見到。
嚴導叫不起毛麗麗,隻好搖了搖頭,叫攝影師開始拍攝。
蘭青青挺直腰背站在段元麵前,看著他一臉苦大仇深地念著“一二三四五六七”,偶爾聽導演喊自己的名字,就也跟他對著念。
念到最後,段元爆喝一聲:“呀打!”虛握著拳頭向蘭青青捅來,蘭青青順勢往後一倒,倒在早就鋪好的軟墊上。
在她顛倒的視角裡,女主毛麗麗穿著一身雪白的一群,眼含熱淚地撲向段元,嘴裡喊著:“ABCDE!ABCDE!”
嚴導十分興奮:“就是這個感覺!就是這個感覺!哢!一遍過!”
蘭青青閉上眼睛。
這劇組,問題海了去了。
拍完公主身死的鏡頭,今天就沒有蘭青青的戲份了。
魏姐想帶她回公司簽合同,被她以“想留在劇組熟悉環境”為由搪塞了過去。
魏姐並未懷疑,畢竟她表現得非常渴望成為大明星,想留在劇組,討好導演和前輩,也是有可能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
魏姐說:“你明天工作時間回公司一趟,我們正式簽訂合同,以後你就是我們寧遠公司的一員了,可以天天來劇組拍戲。”
蘭青青樂顛顛地點頭:“沒問題。”
魏姐一走,她就以“要給全組的前輩買奶茶”為由,向段元打聽到了全劇組人員的姓名和奶茶喜好。
果然,劇組裡沒有一個叫“陶桃”的人,而寧遠禦三家之一的胡玲,也並不在場。
這就奇怪了,寧遠公司之前出品的那些垃圾電影,這三人都是綁定在一起的。
怎麼胡玲這次沒有跟組?
她把這個疑惑說給了段元,隻得到了一個含糊的回應:“她最近生病了,沒有來劇組。本來你這個公主的角色,應該是她的,她來不了,才找了之前的那個。”
結果之前的那個拍了兩場戲,似乎察覺出了什麼,腳底抹油跑了,害得他們不得不臨時找了個新人。
“真是太可惜了。”
蘭青青歎了口氣:“我很仰慕胡玲前輩,本來想借著一起演戲的機會認識一下的。”
“段元前輩,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裡養病?等劇組放假的時候,我們約個時間,一起去探望她吧!”
段元被她一聲聲的“前輩”叫得飄飄欲仙,撓了撓頭,嘿嘿一笑:“她能在哪兒啊,不就是在國聯醫院……”
“咳咳!”
身後忽然傳來毛麗麗的聲音,她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段元手臂上的肌肉:“和新人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呢!”
她在“新人”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提醒段元,這個人還是“新”的,沒有和他們經曆過一樣的事,算不上自己人。
段元也回過神來,看著蘭青青的眼神裡,多了一分疏離:“胡玲她不喜歡熱鬨,咱們還是不要去打擾她了。等她好了,自然會回來,到時候帶你去見她。”
“對了,”他似乎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你有護照嗎?”
蘭青青挑了挑眉。
這是今天第二個問她有沒有護照的人了。
她乖乖搖頭:“沒有。”
“去辦一個吧。”
段元說:“過幾天,我們劇組要去國外取景,全組人都要跟去,你也要去。”
等走完這一遍行程,你也就變成我們的“自己人”了。
蘭青青點頭:“我明白了。”
給全劇組人員挨個發完奶茶,蘭青青向導演告彆:“嚴導,魏姐叫我回公司一趟。”
嚴導正忙著拍女主和男配互彪“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愛恨情仇,聞言擺了擺手:“去吧去吧。明天上午還有你的戲份,記得早點到。”
蘭青青點了點頭。
明天上午她還會來才怪呢。
今天掌握的信息,已經足夠她幫焦泉客扳倒寧先生的了。
當然,如何在不驚動寧先生的情況下行動,不耽誤焦霞客的手術,還是個問題。
她得回家好好分析分析……
影視城附近有公交站點,也有出租車在四周攬客。
蘭青青正考慮著是要貼合人設,坐公交回去,還是圖省事,坐出租回去時,就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喂!新人!新人!”
她一回頭,看見是小方在叫她。
小方手裡握著她給的奶茶,一路奔來,停在了她的麵前,呼吸急促:“我的確在哪裡見過你!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她抬手指著蘭青青,手指顫抖:“你是,蘭……”
蘭青青迅速把她拉到一邊:“噓!小聲點!”
她能感受到,自己握住的手在顫抖。
小方的牙齒都在顫抖:“你為什麼會……為什麼會來這裡?”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蘭青青四下環顧,發現周圍也沒有什麼咖啡館之類的地方,於是招手叫了輛出租車:“回市裡。”
轉頭問小方:“你要跟來嗎?”
你發現了我的身份,特意從劇組追出來,一定是有話要對我說。
你要跟上來嗎?
小方愣在了原地。
她要跟上去嗎?
蘭青青拉開了出租車的後座門,對小方做了個“請”的手勢:“你可以跟來,也可以不跟,選擇權在你。”
她們都知道這句話的言外之意:跟不跟上來的選擇權在你,但你一旦跟了上來,選擇權就落在了我的手裡。
小方忽然有些膽怯。
蘭青青走後,嚴導在回看今天拍完的鏡頭。
看到公主倒地的那個鏡頭時,他嘖嘖稱奇:“這個小塗,真是我十幾年來帶過的最有靈氣的新人。你們看看,這個鏡頭的意境多深遠,情緒多飽滿。就憑這一個鏡頭,咱們這次的票房,說不定能追回成本。”
段元不以為意:“嚴導,咱們又不是憑票房掙錢的。”
片子拍出來,看上去是個有頭有尾的電影就好。
至於票房是多是少,和他們沒什麼關係。
多了,不會給他們加錢。少了,也不耽誤他們賺錢。
甚至票房少點還是好事,能讓他們這群演員少受點人群矚目,走在街上,不會被粉絲認出來。
嚴導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他跟著寧先生十幾年了,能不知道自己是靠什麼吃飯的嗎?
但是……
看著鏡頭裡紅衣喋血的公主,他十分惋惜。
曾幾何時,他也是個有藝術追求的新人導演,也拍過幾部票房不高但被提名國際電影節的新銳影片。
但叫好不叫座的下場是債台高築,寧先生及時出手,救下了要從天台一躍而下的他,代價是讓他“入行”。
嚴導答應了,從此開始跟著寧先生,帶著一群不賺錢的演員,拍真正不賺錢的電影。
一拍就是十幾年。
十幾年來,他從未像今天這般,沉浸於自己拍出的鏡頭裡。
他甚至招呼其他工作人員:“你們快來看看,這個鏡頭多美啊。等明天小塗來了,咱們再原地補拍一張海報,發行宣傳的時候用。”
段元遲疑:“可是,咱們的電影不是叫《霸道帝王的掌心嬌寵》嗎?小塗演的既不是霸道帝王,也不是掌心嬌寵,也可以上宣傳海報嗎?觀眾會不會覺得貨不對板啊?”
寧先生既然不靠拍電影賺錢,對於電影也就一徑敷衍,隨手買了部時下熱門網絡小說的版權,去海市大學文學院找了個大三學生,給她開實習證明,讓她改編成了110分鐘電影劇本。
那學生為了實習證明,也十分認真敷衍,不僅原汁原味地保留了原著中的狗血劇情和靈魂對白,連文明都原封不動地繼承了過來。
好在嚴導手下的演員們是不說台詞的,不會被那些靈魂對白創到。
嚴導一擺手:“我又不指望票房,海報好看就好了,貨不對板又怎樣。”
一旁的小方,對導演大力稱讚“好看”的鏡頭產生了好奇,探頭過去一看,卻愣在了當場。
鏡頭裡,紅衣的公主躺倒在地,烏黑的長發在身後披散,雙眼緊緊地閉著。
電光石火間,她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這個新人眼熟了。
她們之前的確見過,但隻是她單方麵見過這人一麵,這人壓根沒見過她。
小方是寧遠經紀公司的化妝師,大多數時間,是跟著嚴導的劇組,做“這邊”的活計的。
嚴導這邊的活計,重點不在娛樂圈,平時的工作很輕鬆。
而“那邊”焦泉客身邊的活兒,重點卻在娛樂圈,平時很忙。
一般而言,雖然同處一個公司,但兩邊井水不犯河水,大多數時候,是不會有什麼往來的。
但她記得,有一次,唯有那一次,焦泉客需要出席一場至關重要的慈善晚宴,而他的化妝師突然生病了。
公司衡量了一下,決定讓小方臨時上去頂個場子。
中層管理人員魏姐還特意交代了她,說那邊的活兒不同於這邊,是真要把藝人往好看裡化的,可不能像在嚴導的組裡一樣,隨隨便便往臉上糊點顏色就交差。
小方連連點頭答應,說一定不會讓公司的台柱子丟臉的。
她拎著自己的化妝包趕到晚宴休息室時,焦泉客的身邊,已經坐了一個人。
那個人一頭紅發,豔麗張揚,坐在化妝鏡前,一手支著下巴,笑吟吟地看著焦泉客,那眼神仿佛在說:哦呀,你也來了?可惜,今晚的我,要比你更美呢~
焦泉客乖乖縮在自己的化妝鏡前,安靜得像隻鵪鶉。
她認出來,這是說好已經退圈,但時不時還會出來豔壓一下群芳的塗靡。
人雖退圈了,但咖位還在。
據說還嫁入了豪門,身份地位更上一層樓。
因此主辦方把他和目前最火的超一線巨星焦泉客安排進了同一間休息室。
白月光和朱砂痣狹路相逢,這是何等的修羅場啊。
小方鞠了一躬,剛要向塗靡問好,就見他將食指豎在唇前,低聲說:“噓……請安靜一些好嗎?我的女兒正在休息。”
女兒?
塗靡什麼時候有的女兒?
小方這時候才意識到,這間休息室裡還存在著第四個人。
那個人躺在後麵的沙發上,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聞言,她挪開了手,無奈地說:“我沒有睡著……就是最近接了個案子,多加了點班,趁現在休息一下。”
雖是這麼說,但她並沒有睜開眼睛,看樣子真是累著了。
塗靡哼了一聲:“隨你。你們母女兩個,都是勞碌命。有再多的錢,也享受不來。”
現在看見這人閉著眼睛、躺在地上的鏡頭,小方才終於把她和之前在休息室裡見過的人聯係了起來。
作為圈內人,她當然知道塗靡嫁入了何等的豪門。
那他的女兒,就是……
想也沒想的,小方追了出去。
如果是那個人的女兒的話,是不是有能力……
現在,麵對著打開的車門,小方定了定神,一咬牙,走了進去。
改變命運的機會放在眼前,不抓住的,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