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陸握緊了方向盤, 心裡一片酸澀。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得到過如此公正而又客觀的評價。
因為他沒有後台,不會拍馬屁,也不願意放下身段來討好領導, 因此, 就算他儘職儘責, 任勞任怨,也依然是公司裡最不起眼的一個小透明。
有好活兒的時候, 領導想不起來他。等到有臟活累活的時候, 第一個想起來的就是他。
從來沒有人如此認真、如此篤定地對他說過,我就是覺得, 你比彆人都好。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比彆人好。
自己比阮主管年輕,比萬守中有能力,自己還快人快語,不肯拍領導馬屁, 即使撞遍了南牆, 也不肯改變自己, 與世俗同流合汙。
這樣的自己, 從很久以前開始,就遭遇了這個世界的冷落、排擠。
沒想到,終究有人慧眼識英雄, 看出了自己的優秀, 又願意包容自己的棱角。
什麼是知己, 什麼是伯樂?
這就是知己, 這就是伯樂!
雖然自己與後座上的客人不過萍水相逢,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有什麼經曆,但裴陸的心中, 還是湧出了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萬丈豪情。
這個時候,就算後座的客人讓他從文華飯店頂層跳下去,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跳。
我一定要保護好他,不僅是為了報酬,更是為了報答他對我的理解。
裴陸堅定了信念,踩下油門,彙入了從市中心駛向西郊的滾滾車流。
【很好,保持這個狀態。】
蘭青青讚許地說。
她正坐著季微之的摩托車,和鳳君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既不會被裴陸發現有人跟蹤,也不會遠到超出無線電的傳輸範圍。
【現在在他的心裡,你已經是比他親生父母還親的伯樂和知己了。他已經向你宣布臣服,現在,隻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就可以撬開他的嘴,讓他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想要快速地取得一個人的信任,那麼,你就不能隻取得他的信任。
你要取得他的臣服,讓他願意為你獻上一切。
如何讓一個與你素未謀麵的人願意為你獻上一切呢?
很簡單。
每個人的心中,都天然地有一個最重要的人,重要到他們願意為之奉獻全部的身心,那個人就是他們自己。
隻需要在全世界都否定他們,甚至連他們自己都在否定他們的時候,去毫無保留地認可、肯定他們,就能得到真心的拜服。
【到家之前,你都不必再與他有過多的交流了。】
蘭青青囑咐道。
【我要抄近路先到家裡,和小區保安打招呼讓他放你們進去,再給你們布置點東西。信號會中斷一陣子,不要緊張。】
【記住,我家是西郊壹號01棟,進門鑰匙在花園第二段柵欄下。】
鳳君微微頷首,想到她看不見,又默默地停下了。
蘭青青中斷通訊,抱緊季微之的腰:“走吧!咱們至少要比他們提前二十分鐘到小區。”
季微之點了點頭:“沒問題。抱緊我。”
說完,加大馬力,飛也似地拐進了一條小路。
摩托車飛馳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顛簸得仿佛大浪行舟。
蘭青青憑借多年乘坐季微之車駕的經驗,死死地箍住她的腰,緊閉雙眼。
她知道,隻要看不見,就會好受很多。
眼睛看不見,其他知覺就會變得格外敏銳。
地麵的顛簸程度、時而響起的汽車喇叭聲、街邊小吃攤撲鼻而來的香氣,在她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副海市休息日午後熱熱鬨鬨的圖景。
不知過了多久,顛簸的地麵變得平坦,車流聲漸漸稀少,小吃攤的香氣也被草木的芬芳馥鬱所取代。
她知道,自己已經接近了目的地。
最終,在穿過一片玉蘭花的香氣後,季微之的車停在了西郊壹號的大門外。
蘭青青終於睜開了眼睛,強自鎮定地鬆開她的腰,從摩托車後座上爬了下來。
季微之身手利落地跳下了地,伸手要去扶蘭青青:“小姐,你要是站不穩……”
蘭青青堅定地拂開了她的手:“小姐我站得穩。”
季微之:……
行吧,你開心就好。
蘭青青站在原地平複了下心情,深吸一口氣,上前去和保安通氣。
保安看見是她,立刻笑臉相迎:“蘭小姐,歡迎回家。”
蘭青青點了點頭:“多謝。對了,一會兒我有個朋友也要過來,你什麼都彆問,給他放行就好。”
她從手機裡調出鳳君的照片,遞給保安:“喏,就是這個人。”
保安露出了一個“我懂”的表情,殷勤地點了點頭:“蘭小姐,您放心,咱們西郊壹號一定讓您的這位朋友賓至如歸。”
蘭青青升起了一絲警惕:“你可千萬不要對他說什麼怪話,就當他是普通業主,直接放進來就好。”
業主?
保安心裡更懂了。
他明白,有錢人四海為家,每個家都有不同的業主。
以後這一位,就是西郊壹號這邊的“業主”了。
蘭青青覺得保安誤會了什麼,但她也懶得解釋。
算了,反正隻要他彆亂說話就好。
裴陸的車就要到了,她得抓緊時間。
西郊壹號01棟在園區深處,蘭青青坐在季微之的車後座,用了將近十分鐘才到了自家大門外。
她指揮著季微之把摩托車停在後院的灌木叢裡,確保連一個後視鏡都沒露出來後,才從花園柵欄下取出大門鑰匙,開門後,又把鑰匙放了回去。
她已經很久沒有回過這間房子了,但物業會定期上門保潔,還會按時購買生活必需品,確保業主可以隨時入住。
蘭青青打開一罐臨期的啤酒,倒進廚房水槽裡,把空掉的易拉罐擺在吧台上,又製造了一些其他的生活垃圾,偽造出有人入住的假象。
季微之則在折騰客廳的電視,蘭青青把削完桃子皮的水果刀用廚房紙隨手擦擦,洗也不洗地扔在廚房台麵上後,她站直了身體,對蘭青青比了個“OK”的手勢:“按你說的弄好了。”
“隻要他們打開電視,就能看到我們設置好的內容。”
耳邊的無線電又傳來“沙沙”聲,季微之側耳傾聽:“小姐,他們快到了。”
蘭青青一揮手:“走,去二樓臥室。”
等鳳君和裴陸一前一後地走進來時,迎接他們的,是一個空曠冷清,而又微顯淩亂的起居室兼客餐廳。
鳳君腳步一頓,熟悉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
【能做到的話,稍微臉紅一下,小聲說“讓你見笑了”。】
鳳君的臉上果然湧上了一層薄紅。
“讓你見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處於一個建築裡的緣故,蘭青青的聲音比之前更清楚了。
仿佛她正將下巴擱在他的肩頭,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指使他的話。
想到這裡,鳳君的臉色更紅了。
【停,停,過猶不及。你是對客廳的臟亂有些不好意思的貴公子,不是看見情郎的小媳婦!臉紅一會兒就行了,不要繼續紅下去了。】
聞言,鳳君立刻板起了臉,壓下了一切情緒。
聽到他說不好意思,裴陸忙道:“哪裡哪裡。”
他壓根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不好意思的——有錢人都是生活白癡,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
他甚至還生出了一種責任心,主動去整理起了淩亂的廚房。
把垃圾都丟進垃圾桶,弄臟的餐具擺進洗碗機。
做這一切的時候,他沒有任何不愉快的感覺——雖然這些行為和他曾經不齒的“拍馬屁”如出一轍,但他可是為了報答自己的伯樂,和那些俗人可不一樣。
鳳君站在客廳裡,無聲地眨了眨眼。
要去幫忙嗎?
他想。
他知道,蘭青青讓他把裴陸帶回家裡,是為了從他口中探知信息。
既然如此,就不能放著人家給自己乾活了吧?
怎麼也得去幫個忙,搭把手,意思意思。
像是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蘭青青又說話了。
【不用管他,他願意乾就讓他去乾,你去客廳裡坐著。】
【幫忙是朋友的義務,不是知己和伯樂的義務。】
【要是覺得光坐著沒意思,就看電視吧。】
鳳君於是頭也不回地走向客廳,坐進沙發裡,打開電視,漫無目的地換台。
見他壓根沒有幫自己一把的意思,裴陸不覺得意外,反而覺得本該如此。
人家是貴公子,有錢人,怎麼可能會幫保鏢洗碗?
如果他真的來幫了自己,裴陸才會覺得不正常。
貴公子搬來這座彆墅應該不久,製造的淩亂並不多,裴陸兩三下就收拾好了。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裴陸自得其樂地想,還好他剛剛沒來給自己幫忙,否則肯定會添亂,說不定到現在都沒收拾完。
他聽見客廳那邊傳來了電視的聲音,心想,果然是無聊又寂寞的貴公子,回家隻能看電視,真的好可憐。
自己應該照顧照顧他。
他打開冰箱一看,找到了一盒新鮮的櫻桃,倒了一半出來洗乾淨,放在水晶果盤裡,端著去了客廳:“吃點水果吧,彆光看電視……”
離得近了,他終於能聽見電視裡傳來的聲音。
“……目前警方決定,查封寧遠經紀公司迎水街分部、寧遠集團旗下東營化工廠、東營食品有限公司等涉案企業,並對相關人員進行傳喚問詢。”
“嚴厲打擊製/毒/販/毒的犯罪行為,是法律的底線。案件嫌疑人魏某及其同夥喪心病狂的罪行絕不會被姑息,望廣大市民引以為戒,如發現相關線索,積極向警方舉報。”
寧遠集團?
那不就是他們公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