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我本草木 你想不想當我的租客啊……(2 / 2)

賣房子之前,他頂著兩個黑眼圈,瞪著眼睛跟自己說,媽,你就等著吧,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雷母當時還勸他,不要聽信外麵那些人說的什麼投資,天上不會掉餡餅,沒那麼多大錢讓你去賺。

賣完房子的當天晚上,雷母回了家,發現家裡燈都沒開,開了燈發現兒子孤零零地坐在客廳裡,失魂落魄。

雷母嚇了一跳,問他怎麼不開燈。雷聰咕咚一聲給她跪下了,把他怎麼“上當受騙”的經曆一一訴說,就像是事先背好的草稿一樣——追了租客十年,為她賣了房子,錢被騙走,還被學校開除了。

雷母覺得天都塌了,也哭過,也鬨過,也逼著雷聰把趙十四找回來,讓她還錢過……但雷聰比她更能哭,更能鬨,更能死乞白賴地,說趙十四已經離開海市了,再怎麼找也找不回來了,讓她接受事實。

所以最後她也接受了。工作沒了就沒了,大不了再找。房子沒了就沒了,大不了再掙。隻要她的兒子依舊是個正直、善良、孝順的好孩子就好。

但事實明顯並非如此。

事實滑向了她在最陰暗的夜晚,暗暗猜測過的,最恐怖的可能。

是不是欠錢了……是不是得罪人了……是不是……

是不是賭博了……

……果然如此。

雷母定了定神,像是說給自己聽:“我們去學校。我們去銀行。”

“不能去!”

雷聰急了,抓住她的胳膊:“不能去學校!人家都把我開了,你還去做什麼?”

“我說,”雷母拔高聲音:“我們去學校,問問人家為什麼把你給開了!去銀行,問問你賣房子的那上百萬,到底轉給誰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巍巍地指向趙十四:“如果真的是她騙了你,不用你說,媽幫你把她的臉打爛!到要是……要是沒……”

嘴唇顫動,終究是沒忍心把“要是”之後的內容說出來。

她說不出口,自然有人替她說出口。

“……你們怎麼都要逼我!”

雷聰從胸膛深處爆發出一陣壓抑著的怒吼:“彆問了!彆問了不行嗎!都要問我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肯放過我!”

“直接把錢給我不行嗎?你們管我用來乾什麼呢,我會還給你們的!十倍百倍地還給你們都行!”

“都來逼我,都來問,‘你要錢做什麼’‘不告訴我用途,我是不會把錢借給你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多錢,之前不是借給過你一些了嗎’‘你怎麼還了兩倍的錢給我,你哪來這麼多錢’……”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就不能直接把錢給我嗎!我會還的!你管我的錢是從哪來的!”

“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但我不是在掙錢嗎?你知不知道,我曾經用十塊錢贏到了五十萬?五十萬啊!多少人一輩子掙不到五十萬?我半小時就掙到了。在那之前,我輸了十萬塊,但我用十塊錢就贏回了五十萬!”

“那時候,我都買得起凱迪拉克!”

他衝向蘭青青麵前:“你為什麼要把我媽叫來?你知不知道,那一百萬對我有多重要?把那一百萬給我,還完債,我還能贏回來一千萬!不,一個億!”

“你不把它給我,我就什麼都沒有了!就隻剩下幾十萬的債了!”

“做生意的人,不也是在賭嗎,賭自己能掙錢。不過,他們賭贏了,就是企業家,賭輸了大不了從頭再起。憑什麼我贏了的時候,沒人看得上我,輸了的時候,也沒人相信我能東山再起?”

“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一定能贏!”

“你把錢還給我!還給我……”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回蕩在休息室裡。

雷母舉著手,雙目含淚。

“畜生!”

罵完這一句後,她深呼吸了幾次,才找回了語言:“你自己不爭氣,把房子都輸掉了,為什麼要把錯怪到彆人的頭上?為什麼要說是人家趙小姐騙走了你的錢?”

“難道是人家逼著你去賭的嗎?”

她用手背拍打著手心:“你跟我們說,趙小姐騙了你的錢,跑了,把你爸氣了個半死,差點提著菜刀上門砍人,還好我攔下了。你有沒有想過,要是那時候我沒攔下你爸,要是那時候趙小姐恰好回家收拾東西,會發生什麼事情?”

“你還騙人家說,我生病了,要人家借你錢……我好歹十月懷胎生下了你,你為了錢,為了賭,你不惜咒我生病,不惜咒我手術……我那個左鄰右舍都羨慕的孝順兒子去哪了?被你賭輸了嗎?”

雷聰捂著臉,嘴唇顫抖,不敢置信:“媽……”

“你彆叫我媽,”雷母擺了擺手:“彆再跟我說話了。回家去,把這些事,一五一十地都跟你爸說吧。”

“不、不……”

雷聰驚慌失措:“不能讓我爸知道,他會打死我的……”

他撲通一聲跪下,膝行兩步抱住雷母的腿:“媽,求求你,彆告訴我爸……”

他茫然地左右四顧,看見蘭青青,想起她是來“買房子”的,於是抱住雷母的腿,用力搖晃:“媽,她說要幫趙十四把房子買下來,要把房款從我賬戶裡過一遍。她不相信我能還上,要人擔保。你幫我擔保,好不好?我保證,一定能還上。”

“媽,媽,你幫我擔保,好不好?”

他仰視著自己的母親,發現母親的身影久違地變得高大了起來。

他仿佛回到了童年,無論有什麼想要的東西,隻要哀求母親,就都能得到。

哪怕是麵臨父親的怒火,隻要躲到母親的身後,他就是絕對安全的。

雷聰麵色依戀:“媽媽,聰聰不是故意的,幫幫聰聰,好不好?隻要拿到那筆錢,隻要再贏最後一次,我就再也不賭了,再也不借錢了,咱們一家人去市中心買個大平層,再買輛勞斯萊斯,快快活活地過日子。”

“我了解過,這些加起來都不到兩個億。把那筆錢給我,還完欠款,還剩二十萬,隻要過三關,贏三次十倍,就夠了!咱們一輩子的錢都夠了!”

“幫幫我吧,幫幫我最後一次吧!”

雷母閉了閉眼。

“聰聰,不是媽媽不幫你。”她溫柔地說:“現在誰也幫不了你了。”

她柔和,卻堅定地把腿從雷聰懷中抽出來,對蘭青青微微欠身:“對不起,犬子給您添麻煩了。”

蘭青青搖了搖頭:“我不麻煩。他麻煩的,是我的委托人趙女士,和身邊的親朋好友。”

包括他的母親,和所有曾經借過他錢的人。

“我明白了。”

“回去之後,我會讓他父親嚴加管教他的。”

聽到“嚴加管教”這四個字,雷聰的臉上出現了真實的絕望。

看來他父親在他心裡還是具有威望的。

蘭青青想。

而且,是個嚴厲的父親。

也好,隻有足夠嚴厲,才能管得住一個賭鬼。

“他的主要賭博方式是線上賭博。”

蘭青青貼心地建議:“你們在管教的時候,注意不要讓他接觸到電子設備。”

雷母點點頭:“我會讓他父親注意的。”

“我聽他說,你們是來買房的?”

蘭青青點頭:“沒錯。”

她把趙十四的情況向雷母解釋了一下,雷母應承:“需要辦什麼手續,有什麼要我們配合的,請一定告知。”

約定了辦過戶手續的時間後,雷母帶著雷聰離開了。

回到車裡,趙十四忽然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我想起趕我出門那天,他來找我的時候說了什麼了。”

“他說他需要一筆錢,要把房子賣掉。但不能被家裡人知道他為什麼賣房,所以請我幫他一個忙,假裝把這筆錢‘騙走’。事成之後,他可以給我兩百萬的補償。”

“我當時剛剛蘇醒,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沒有答應。他可能以為,我在拒絕他,因此惱羞成怒,把我趕走了。”

她聳聳肩:“之前一直想不起來,剛剛看見他向他媽媽哀求的樣子,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因為,當時的雷聰,就是以那種脆弱而依戀的神情,向她哀求的。

那是一種很能激發女人母性的表情。

可惜她本草木,沒有人的情感。

“原來如此。”

蘭青青笑了笑:“無論如何,現在那棟房子屬於你了。”

雷聰是個賭鬼,購房款當然不能從他的賬上走。

蘭青青向丁月要來了鄭海洋的賬戶,正要給她轉賬時,就聽她悠悠歎氣:“挺好的。你有房子了,我也可以從一段令人疲憊的關係中解脫出來,奔向新的人生了。”

丁月抻了抻懶腰:“律師,你有沒有什麼便宜點的酒店推薦?”

蘭青青眨了眨眼:“有倒是有,但我沒自己住過,質量不作保證。”

“無所謂,夠便宜就好。”

“其實,你不必去住酒店的。”

趙十四忽然說。

丁月疑惑地歪歪頭:“不住酒店,難道像你一樣住花盆嗎?”

趙十四笑著搖搖頭:“不。”

“我是說——你想不想當我的租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