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音樂季最後的尾巴, 王曦開了在臨城的演奏會,直接就在臨城最大的音樂廳,整整兩千個座位, 一天售罄,網上全都是希望加場的留言。
世界級演奏家的影響力和號召力。
簡一鳴還是第一次在那麼正式的場合聽王曦演奏,平時的王曦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紙老虎”長輩, 看起來很凶, 原則問題以外卻很軟,幾乎擋不住簡一鳴撒嬌和親近,真正的老虎是衛叢, 看起來慵懶隨意, 實際上才是心硬如鐵的那個人。
至於符老頭?
那不是個從頭到尾都軟乎乎的慈祥老頭嗎?
可是今天站在台上的王曦感覺非常陌生。他個子不高, 一米七幾, 不愛運動,身材偏胖, 平時就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然而當他今天穿著修身合體的黑西裝上場, 眉目沉穩, 自帶穩健氣場, 把所有人都帶進了他的領域,在這裡, 他就是唯一控場的王者。
今天上半場彈拉赫瑪尼諾夫,下半場演奏斯克裡亞賓,用兩位俄國作家的作品講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俄國音樂的轉折點。同一時期的兩個重要作曲家, 前者被譽為“浪漫主義最後的鋼琴巨人”,音樂自帶貴族氣息的浪漫,後者則是麵向現代主義的作曲家, 作品充滿激-情和衝突。
兩位作曲家年紀不過相差兩歲,卻代表了俄國音樂兩個截然不同的時期,一個身披浪漫主義的榮光,作為最後的霸主鎮守浪漫主義音樂的光輝,另一個則邁向了新時代,掀開新時期音樂的序幕。
王曦年輕的時候就是在莫斯科音樂大學畢業的,在俄國那個人均掛上藝術buff的國度殺出了自己的名聲,後來在德國進修,是現代德奧音樂流派的代表人物,琴風既有俄國音樂的大氣場,又不乏德奧音樂的細膩,集兩家之長,不乏溫潤,廣受樂迷喜愛。
他演奏的俄國作曲家作品也是這樣,既有作曲家原本的大氣蓬勃,沒有失去粗狂線條的美感,又補充了細節的缺失,像是給汽車加上了潤滑油,本來吭哧吭哧前進的小汽車一下子無比順暢的運作起來,各個齒輪貼緊配合,生澀之感蕩然無存,讓坐在車上的聽眾非常安心,並且期待起了路途上的風景。
簡一鳴聽過王曦的演奏次數也不少,卻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他的目光牢牢鎖在台上唯一的主角身上,聽眾的咳嗽聲、竊竊私語、摩擦等各種聲音都從他的聽力範圍之中消失了,隻有王曦的鋼琴。
它像一頭雄獅,站在臨海的山崖上居高臨下,它凶猛強壯,蓬鬆的鬃毛在風中招搖,既有希臘雕像那種流暢線條美感的浪漫,同時如山巒般起伏的肌肉又透著健碩的力量感。
非常迷人。
當王曦上半場演奏結束的時候,簡一鳴的情緒還在王曦的鋼琴裡浮沉,剛剛上半場結束的掌聲都沒有驚醒他,整個人宛如泡在了王曦演奏的海洋裡。符盛藍瞧他的狀態,也沒有驚動他,去買了瓶水,放在他手邊。
下半場兩首斯克裡亞賓的三首作品之後,王曦把衛叢邀請上場,現場的氣氛一度熱烈起來,矜持的聽眾們忍不住報以熱烈的掌聲和歡呼,歡迎這位已經有四五年沒有出現在台前的演奏家。
向來懶散的衛叢表情十分驚喜,頓時讓底下的聽眾更加熱情,好像隔空逗到了偶像,王曦瞪了他一眼,衛叢才收斂起來。
衛叢不是演員,卻很會在這種時候通過一些小小的手段挑起聽眾的熱情,比如現在,他讓整個演奏廳如同演唱會現場,恨不得仿古砸點花上舞台,才好表達他們的激動。
衛叢俏皮的對王曦眨眨眼,乖巧狀。
兩個人的互動又引起聽眾充滿善意的笑聲。
一個小小的插曲之後,當兩位演奏家坐在鋼琴麵前時,所有人安靜了下來,一點雜音都消失不見。
舒曼,《C大調幻想曲》第一樂章,四手聯彈改編版本。
幻想曲是舒曼推向頂峰的一種鋼琴音樂體裁,這種音樂形式的特點正如它的名字,具有幻想的自由奔放、樂思浮想聯翩的特點,而這些特點正好和精神分裂症患者舒曼高度匹配,他和幻想曲相輔相成,舒曼以他的幻想曲出名,幻想曲因他到達新的高度。
這首作品始於籌建貝多芬紀念碑,它的內容卻充斥著對愛人克拉拉的愛與激-情,對克拉拉的思戀與狂熱的愛意作為動機,以貝多芬《致遠方愛人》等素材作為主題,第一樂章呈現出浪漫纏綿、氣勢寬廣,同時熱烈激動的感情特征。
感情表達是舒曼作品的重點,他不以描繪具體的時間和景象聞名,那波瀾起伏、充滿詩意幻想的音樂表達才是舒曼最吸引人的地方,而這恰好是衛叢最為擅長的。
有時候衛叢會沉浸在這樣的音樂中無法自拔,每次衛叢開始像個風箏一樣要起飛的時候,總有個宛如秤砣般穩如磐石的王曦把他拉回來,他們一動一靜配合演奏,將曲子的沉思憂鬱和夢幻激-情儘數詮釋。
當演奏結束,他們起來鞠躬的時候,場下聽眾的歡呼聲幾乎要把整個演奏廳的樓頂掀翻。
簡一鳴像突然驚醒的人,恍然才發現已經過去了那麼長時間,演奏咻一下就過去了,活靈活現展示了什麼叫做光陰似箭。
他怔怔地望著台上的鋼琴,環視四周情緒高昂歡樂的聽眾,久久不能回神。
等衛叢和王曦第一首返場結束的時候,簡一鳴和符盛藍說了幾句話就跑掉了。
“我去彈琴啦!”
符盛藍:“誒?”
“晚上不用等我回去了,我去衛帥那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