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文化行業, 最容易的一件事叫做模仿,最忌諱的一件事叫做抄襲。
古典音樂演奏作為文化行業中的一份子,在這裡麵卻有點特殊。古典音樂的樂譜是確定,簡單形容就是一道數學題, 答案是確定的, 問題就在每個人的解題思路, 有些模仿不叫抄襲, 叫做“有先人之風”, 就像一個作曲家要是被樂評人說“有貝多芬之風”,那個作曲家很可能會高興死。
在這種情況下,古典音樂界更奇怪的現象出現了,原本應該作為即興炫技的華彩有了固定的樂譜,原本應該自由想象和發揮的音樂有了固定技巧要求, 自由創作的空間被壓縮得極小, 仿古、複古和規範成為了行業發展的重點。
於是古典音樂裡出現了更加畸形的現象, 老師教導小孩子們開始走捷徑, 先是給他們聽一個演奏家的經典版本, 循回往複地聽, 讓他們的演奏不斷模仿經典, 揠苗助長,頂著“小肖邦”、“酷似李斯特”、“深得拉赫精髓”頭銜的新人如雨後春筍,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冒頭,又一個接著一個成為仲永, 壽命比那些流量明星還短。
但是那些研究者描繪的貝多芬就真的是貝多芬了嗎?
被創作出來的貝多芬哪個又比哪個高貴呢?
在這些模仿人裡, 大概也沒有哪個比今天的簡一鳴乾得更極端,閉上眼睛,有的是人會把他聽成王曦。
衛叢從來沒有給簡一鳴走過這種捷徑, 讓他生氣的是,這家夥聽了他那麼多的琴都不像他,反而一次演奏會就會王曦俘虜了去!
他養了那麼久的苗苗突然覺醒,馬上要開花結果的時候突然長腿,把自己連根拔起跑到彆人家的菜園裡!
換個真的園丁,拿起花鏟和彆人拚命的心都有了。
在簡一鳴“模仿”和“模仿的人是王曦”兩件事之間,都說不好哪件事更讓衛叢生氣。
不過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了。
簡一鳴雖然是條沒有理想的鹹魚,卻不是一條願意活在彆人影子裡的鹹魚。彆說讓他頂著“小王曦”的名頭出道了,就算是頂著“小莫紮特”他都不樂意。
這樣一想,衛叢就放鬆了,隨他折騰隨他玩,玩夠了說不定還能得一點啟發。不過他是沒想到符盛藍會那麼緊張,看上去比他這個正牌老師要在意多了。
哦,王曦和符濱河也比他要緊張簡一鳴的鋼琴生涯。
那就沒事了。
小崽子有那麼多人看著,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總不會走上歪路的。
衛叢心很大地去睡覺了。
符盛藍陪簡一鳴練琴到深夜,等簡一鳴回過頭的時候,發現沙發上睡了個人自己也嚇了一跳,再看鐘,快淩晨三點了,早過了他們平時睡覺的時間了。
狗狗簡繞著學神符幾圈,想不到什麼辦法能不吵醒人移動到床上。
他趴在鋼琴上仔細打量符盛藍。
他第一次見到符盛藍的時候,覺得這是個漂亮的玻璃人,脆弱、精美、易碎,人瘦得很,他把他從聆音樓抱到校醫室都沒怎麼費勁。現在的符盛藍,那種脆弱和易碎感消退,他變得健康,人也長肉了,醒著的時候像個高貴冷淡的王子,一個眼神能凍死個人,睡著了倒有些平易近人,像冰雪消融,愛笑了,更漂亮了。
簡一鳴神差鬼使地靠近他。
皮膚好白,是混血的緣故嗎?頭發看起來好軟,上次剪頭發的時候就發現了,好像有點帶棕色,在光線底下才能看出一圈淺淺的棕圈。手也好大,握住小提琴的琴頸綽綽有餘,左手的手指頭都是繭,這是練琴人的勳章,是小提琴人始終如一日夜練琴的證明。
就在簡一鳴準備戳戳符盛藍臉頰的時候,他突然醒了過來,睜開雙眼,簡一鳴甚至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倒影。
“啊、啊啊啊啊——!”簡一鳴被嚇得往後一坐,徹底驚醒了意識不太清晰的符盛藍。
他像一隻受驚高高豎起耳朵的兔子,嚇得差點心臟跳停,麵對坐在地上的簡一鳴陷入了驚訝性無語。
“剛、剛剛想叫你起來,去、去去去房間睡覺!”簡一鳴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欲蓋彌彰,“不好意思,之前彈琴太入迷了沒有注意到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其實你讓我一個人待著就好了,沒彈夠了就會回去的,在衛帥這裡我有固定的房間,他……”
簡一鳴這時想起來,衛帥的彆墅很多,但是能立刻住進去睡覺的隻要他和簡一鳴的。
簡一鳴突然失聲,符盛藍奇怪地望過去。
不不不、不對!
我之前才和盛藍睡過,他睡相可好了,沒有打呼嚕沒有磨牙沒有動來動去,幾乎是怎麼睡著就怎麼起來,晚上也不會翻來翻去……
等等,我剛剛在想什麼!
“怎麼了?”
“沒什麼,走吧,我的房間在樓上。”
狗狗簡渾渾噩噩,感覺自己就是一條帶路的狗狗。
汪!
簡一鳴以為自己假期餘額很充裕,有足夠的時間消化閻王王的那場音樂會時,被閻王王當頭一棒,拎進了比賽集中營,其他四個人都已經在了,隻有簡一鳴一臉懵圈,像一隻無辜的狗狗闖進了凶惡的人群之中,夾著尾巴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