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那麼爭強好勝的人,但這一刻那種好勝的、興奮的心情又是那麼的真實。
要冷靜一點。
在沸騰的情緒當中,簡一鳴克製地保持著一絲清明,開頭著第一呈示部漫長的樂團演奏給了他冷靜的時機,簡一鳴這時候想起來他現在要演奏的是協奏曲,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人數眾多的樂手坐在台上,圍繞在他身邊,他們將要共同進行演奏。
在貝多芬的協奏曲裡,樂隊不再隻是鋼琴的陪襯,鋼琴也不是單純的主角,它們相互襯托,共同前進,像相伴相生的植物,相互纏繞,它們合作、競爭、相伴,讓聲音變得豐富而多樣。
第一呈示部的主部主題和副部主題都由樂團完成了演奏,宏偉的第一呈示部,像一眾舞蹈演員濃妝盛抹地跳完了華麗優雅的宮廷舞之後換幕,轉入第二呈示部,主部主題將由簡一鳴和他的鋼琴開始演奏,副部主題由樂隊完成。
這裡鋼琴有將近二十秒的獨奏時間,四小節,是第一樂章第一個起承轉合點。看似短短的二十秒時間,卻是全場注目的二十秒,如同河流走向,接得好,這裡是無比順滑的彎道,接得不好,這裡就是落差巨大的瀑布,極其顯眼和突兀。
之前在這個轉接點簡一鳴的表現隻能說一般,跟接力賽交接棒似的,他就是能接住棒的那檔,不丟也不是最順暢的那個。
但是今天——
簡一鳴手裡下的音符和他本人現在熱情澎湃的情緒形成兩個極端,延續之前的C大調,恬靜自然的樂段,穩穩地托住了第一呈示部的展開,四小節的獨奏,八小節構成補充,樂隊再次自然進入。
——不太妙。
指揮聽見簡一鳴的鋼琴聲,忍住自己扭頭去看的衝動。
上台之前指揮也有了解過選手的資料,十個比賽選手,七首協奏曲作品,這麼大的工作量,樂團不可能每一首都用儘全力去演奏,所以他們在這之前就了解過誰是“鼓勵名額”,誰是真正的決賽選手。熱門選手像路加,就是樂團要用一點力認真配合的類型,特彆是今天路加的狀態火熱,樂團要是還狀態鬆弛,被年輕的比賽選手比了過去,國家樂團的臉還要不要了?
第七位上台的選手就屬於“鼓勵名額”,樂團稍微放一點水,無傷大雅。
而簡一鳴,則是這兩者之間,不太好把握的那一類。
指揮了解過他的比賽情況,覺得簡一鳴的現場發揮不太穩定,不能說是鼓勵,畢竟他有明顯超出其他選手的實力,但說他能競爭領獎台,似乎有點玄。
花賽的官方明顯有捧他的苗頭,賽委會也和指揮接觸暗示過,但之前的合奏來看,指揮覺得簡一鳴還沒有到需要樂團全力支持的程度——那會完全蓋過獨奏樂器的風頭,不僅打擊獨奏選手,也會顯得他們樂團很不專業。
在指揮的心中,就算比賽選手連番車禍,讓協奏曲聽起來“還過得去”,就是他們樂團的專業。
所以他開頭放水了,但是簡一鳴沒有像之前那樣劃水。
怎麼聲音突然完全變了?
指揮甚至有種感覺,如果簡一鳴選的是普三,演奏的效果未必會比路加·劉差。
他現在隻慶幸演奏的是貝一。
更偏向古典主義音樂的貝一,整體更加柔和有節製,所以簡一鳴的鋼琴不能像普三那樣奔放熱情,儘情地炫技,儘情地歌唱,不至於讓樂團的鬆懈暴露無遺。
指揮趕緊遞了眼神給各個聲部的主席。
第一個接收到信號的是第二小提琴主席,她演奏時候的弓有了變化之後,第二小提琴的人就知道意思了。
比他們更早反應過來的卻是第一小提琴主席,也是整個樂團的首席,他就坐在簡一鳴的後麵,完整看到簡一鳴的演奏過程,從他第一音出來的時候就發現不太妙,從第二呈示部開始,他比指揮還要先一步做出調整。
中提琴部、大提琴部、吹奏部。
樂團各個聲部的改變不太顯眼,聲音卻是煥然一新。
事實證明他們是對的。
第二呈示部當中,作曲家有意突出鋼琴的演奏,純粹而富有色彩感的音色,像船舵之於船,輕巧精致的裝飾音,清晰充滿顆粒感的音色,線條清楚的主題演奏,柔美而抒情,流暢而動聽,指引著這艘大船的航行。
簡一鳴是那個舵手,而樂團既是他的船,又是承載著船的水。舵手如此優秀的時候,船和水不給力,那場麵可太滑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