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閻君一定是有什麼謀劃。”
……
鬼尊們的速度不可謂不快,到這喜堂時,成親的二位剛剛結束“夫夫對拜”流程。
夫夫??
不是孟婆!
看清不遠處拜堂之人是閻君,半空的諸位鬼尊心神大亂,仿佛看到天地倒懸的可怖場景,如同餃子落鍋裡一般,一個接一個地摔下來,姿勢難看。
什麼情況?
閻君需要曆情劫?
沒聽說過啊。
鬼尊們怔怔地半跪在地,他們還以為閻君迷戀風皇是個謠言呢,人家這都成親了!
還未回過神,那和閻君對拜的美人便向他們看去:
秋水為眸月華骨,眉目如畫笑傾城。
這樣的兒女情長他們也想要!
對此,拿著大勺的孟婆表示:做夢去吧,夢裡啥都有。
於是。
這一夜,紅燭高燃,滿城見“囍”。
這一夜,茶樓酒館,徹夜不眠。
這一夜,閻府之外,鬼儘皆悲。
這一夜,流水宴席,盤光碟淨。
*
閻君和美人結發之後,無關人等俱退出了張燈結彩的閻府,隻留這新婚二人靜享獨一無二的新婚夜。
門窗緊閉,燈火悠悠。
暖黃的光暈使得一室生輝,尤其是襯得那坐在八寶如意床邊的美人都多了抹暖意:
頭頂精致的金絲盤龍發冠,綰起綢緞般光澤柔軟的三千青絲;
白玉般的麵容瑩潤得仿佛在發光,眉心貼了一朵細閃的桃花金鈿——和定情信物玉簪上的桃花一模一樣嬌美;
烏黑繾綣的卷睫顫動,仿佛一根柔柔的絨羽撓動心扉,冰肌玉骨吹彈可破,黑白對比明豔至極;
那雙剪水雙眸本是清冷至極,此時卻仿若被春水融化般波光瀲灩,令人無法抗拒地陷落於夢中胡作非為的無垠春光。
更不必說那淡淡掃了星點胭脂的雙頰,使這芙蓉麵白裡透紅,和那糜豔灼人的紅唇相得益彰。
……
美人的華容玉顏本就風華絕代,今夜更是讓閻君看得舍不得眨眼。
二人名正言順的成親似乎讓古板固執的男人丟下了心中負擔,他不再如平日一般,一邊想著親近,一邊又怕冒犯美人,不再剛剛貼近美人唇畔卻又以更快的速度遠離,仿若玩弄欲拒還迎的曖昧手段。
稍微想想,閻君都覺得之前的自己不可救藥的愚蠢。好在,美人寬容。他勢必要讓美人覺得物超所值!
暗地裡翻遍神功秘籍學習的閻君信誓旦旦,燈火通明中拉著美人滾落戰場。燈影交錯間,簾幔上繡著的兩隻鴛鴦映著輝光交頸,仿若也參與進了這場苦戰之中。
身為風皇,美人自然無甚怯戰之心。他大大方方地與閻君戰了個痛快,不多時便落下了滿滿傷痕,錯落有致。然而,在美人想鳴金收兵之時,那閻君卻不講武德,將修長如玉疲憊亂顫的脛腓攥在手心不得動彈,兀自沉默地堅持地持續不斷地變幻莫測地進攻著,勢必要讓美人體會到何謂真誠,何謂戰意,更是暗暗想著要將之前的歉意都彌補回去。
彆人有的,阿瑜也要有。
閻君不合時宜地犯犟,暗暗還數著:一次,兩次……他時不時又想起了什麼新鮮功法:懷中抱月、天外飛仙、龍吟宛轉、比目同心、冰火交融……
直讓美人忍不住懷疑人生,思考自己是誰,自己在哪兒,自己要做什麼。直至天明,兩人仍未休戰。
等閻君自覺次數質量均比那話本中的強過許多時,才緩緩停下。期間,美人不是沒叫停過,不論是疾言厲色罵罵咧咧,還是溫言軟語好言相勸,閻君都充耳不聞,他心底有另一套判斷依據:美人眼尾泛紅,柔柔弱弱一直顫,吟哦宛轉悠揚——什麼斥責唾罵?那明明是鼓勵好麼。自覺長進許多的閻君信心百倍,心情蕩漾地度過了自己的新婚夜……不,是新婚月。
從月初到月末,幽冥之中無人再見過閻君和美人。
隻是下個月初,帶著美人在雲池中體驗一番夫夫趣事的閻君卻被終於逮到機會的美人給扔出了皇宮,放言:
“閻君與狗不得入內!”
狗男人!
美人沒想到單身千萬年的閻君如此可怕,仿佛開葷便停不下來一般,想起那些日子裡愉悅又痛苦的回憶,他便心驚,甚至剛剛還有金濁滑落雲池,那姓閻的真是無恥之徒!
不明所以的閻君還以為自己不該停下來,暗暗決定下次抓住機會,一定要戰鬥兩月以上,好讓美人舒心。
等美人明白閻君這番錯誤觀念從何而來時,滿城的“神功秘籍”通通被收繳消滅一番。
可惜這玩意兒愈禁愈火,屢屢不絕。
美人也隻能管住閻君不得再去學壞。
*
另一邊,人間。
幽冥之中有喜,天地春雷慶賀。
彼時,天下各洲頂尖修者皆聚於北洲照夜宗,人人懷中都藏有一枚留影石,日夜不離。
議事峰。
“你們陣宗一脈,可有線索?”
道子坐在右首,氣質卓然如芝蘭,輕撫鶴羽問道。
“我和師弟翻閱了師門珍藏,隻隱晦提到過幽冥在天涯海角,又在咫尺之間,和人間密不可分。”
“未曾說過活人要如何下幽冥。”
唉,又一個無用功。
“道子,我們有線索!”
另一位常被忽略、隻當做是尋人添頭的尋寶宗傳人壯著膽子道,他隻用一布條紮發,多次浣洗過的單衣隱隱發白,看起來有些落魄。
“快快道來!”
一聽這話,整座議事峰都活過來了,所有人顧不得商討、沉思,全都盯著那容貌普通的尋寶宗傳人,隻覺他懷中的小黑雞仔都眉清目秀了不少。
“我師門記載,曾有先人痛失愛妻,日夜自殺無果,忽有一日於夢中得神人授法……”
“彆說廢話,快說正經的,怎麼下幽冥?”
龍雀不耐煩道,若是隻有他一個,必然會“教教”這小子如何說話。
“……是。”
青年被噎了一瞬,繼續道:“七月半,鬼門開,每洲數萬人埋骨之地必開一門,隻是……”
需要在天明之前歸來,且必須提前燒夠過路錢,方方麵麵皆有規定。若是有先祖庇護,倒是不必如此嚴苛。
青年囁嚅著。
“行了行了,彆說了。”
龍雀興奮異常,往常隻知道會有修者鬼魂強行滯留人間作祟,倒是不知那些已墜入幽冥的魂魄竟然還能出來。
倒是好一條入幽冥的法子。
不就是萬人埋骨地?隨意找一處便是,不行他也可隨手造一個。
剩下的,就看誰能最先找到美人,將其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回人間了。
眉目溫潤的佛子隱隱皺眉,和道子想到了一處:這時間怎和凡人的祭祖節一致?是巧合,還是……
春雷漸漸消停。
那善於溝通天地、體會自然奧妙的觀星宗少主麵色突變,在眾人商討下幽冥之時脫口而出:“不妙,幽冥中有陰神娶親!”
那可是陰神,常年居於斷情絕欲的陰冷地府,不死不滅,和他們這些修者追求的成仙境界無二。
這般的陰間神靈,又是何人能令其動心……在場之人不做他想,滿腦子裡隻有一人:風皇!
以往隻在傳說裡聽過的陰神娶親,現今卻發生在現實,除了那風華絕代的美人,還有誰能令陰神心動、天地共賀!
“無恥之尤。”
在場之人無不憤懣,垂足頓胸,恨不能以身相替。
“等不了七月半了!時間過久,誰知道美人會不會孩子都長大了!”
眾人議論紛紛,逼問尋寶宗傳人還有何方法。
“是,還有一法。”
青年心下暗恨,想起這群修者、妖族無數年來隨手釀成的一樁樁人間慘案,便恨不得生啖其肉。
如今,報仇的機會到了!
將他們這些貪婪之輩連同妖魔鬼怪通通送入幽冥,再也無法返回人間!到時自可重組人間規則。
若是妖魔鬼怪儘消,凡人根本不需要這些修仙者庇護,整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還得謝謝美人,那些個常年龜縮閉關的各宗老祖都紛紛出山了,嗬,人老心不死,多麼妙的一網打儘之機。
青年不後悔自己將留影石私下刻印傳播到妖魔手中,隻遺憾天下間沒能早點誕生這般靈動天地的絕世美人——否則他們凡人中的有誌之士絕不會蟄伏至今,隻能給那些高高在上的真人、魔頭偶爾添些不痛不癢的麻煩。
“……”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青年韓英將燃燒鬼怪經血遮掩天機、獻祭妖魔之力強召幽冥之門的事情說的輕巧。
聽完,身為妖皇幼子的龍雀便麵色震怒,化為原型欲一翅膀拍死這對妖族圖謀不軌的男人。
獻祭妖魔之力,要多少才夠?是不是要將他們滅族?
青年無動於衷地看著利爪將劃破自己胸膛,那龍雀卻功敗垂成地被慈眉善目的佛子鎮壓,連向族內通風報信都無法做到。
“多謝大師。”
“阿彌陀佛。”
佛子念了句佛號,閉目養神,仿佛能看到不久之後的血雨腥風。
*
“我要出幽冥。”
看著人間鏡中映出的這一幕,躺在榻上的美人不由坐起身,輕輕踢著閻君道。
“……好。”
閻君本想拒絕,但他和往常一樣,輕易在美人的盈盈淺笑中投降。
不就是出幽冥嗎?讓閻一處理公務,我貼身陪著阿瑜,自可萬無一失。
閻君又給分身壓上一道重擔。
雖然是他神魂所化,融合後記憶相通,他就是看不慣閻一。
“不問我為何要出幽冥?”
“你自有道理,阿瑜不是無理取鬨之人。”
美人落在閻君懷裡,輕歎:“人間要亂了,我想回去護住風國。”
“若是那韓英謀劃成功,過了這段時日,凡人們便掙脫了永世不得翻身、隻能在仙魔鬼怪威脅下艱難求生的宿命。”
我想看看,新的世界。
那個,不會因修士戰鬥的餘波、野林遊蕩的異鬼、奇形怪狀的妖物,動輒滅國的世界。
“嗯,我陪你。”
閻君撩起垂在美人眼尾的一縷發絲,勾在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