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整個人便如被滾水燙過一般,瞬間門從耳根到臉頰,無一例外地燒起來。
......
太醫院裡,正是茶餘飯後時,幾個小太監偷閒湊在一堆。
起初,話題無外乎是圍繞著那位一夜之間門重病不起,讓太醫們跟著日日灼心、唯恐項上人頭不保的昭妃娘娘。
“聽說了麼?”
坐在東頭的小太監見自己幾次三番插不進去嘴,忽的,卻用力擠到最中間門,而後故弄玄虛地低聲道:“朝華宮那位……如今怕是徹底瘋了!”
“你是說九皇子?”
果然,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應和:“怎麼?他、他又發病殺人了不成?”
“不是說如今他的病大好了麼?”
“是啊,這回他身邊伺候的那個丫頭,竟呆了三四個月還活蹦亂跳著呢——害我和露華宮的水月姐姐打賭、輸了足足兩錢銀子。”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各有說法,最後,卻都齊齊看向挑開話頭那個。
小太監見目的達到,忍不住麵露得意。
賣了好一會兒關子,才慢吞吞道:“你們倒也說到了點子上,”他說,“我也是聽息鳳宮裡的采珠說的,就在今個兒早上,出了這麼一樁大事……”
他很快將頭先求著采珠透漏的來龍去脈,添油加醋再複述一遍。
末了,還不忘幸災樂禍地總結:“也不知我們這位九皇子是被關久了,還是本就饑不擇食,如今竟視宮規於無物,要納身邊伺候的宮女……做正妻。你們說,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更何況那宮女亦非什麼家世清白的女子,”他神秘兮兮道,“我有個同鄉,叫小德子,如今便在朝華宮袁總管手底下當差,我可早就聽說過這人了,姿色平平,卻頗有手段……你們可知,她因何入宮,家中伯父又是誰?”
眾人被他說書似的語氣勾起興趣,當真你一句我一句地猜起來。
小太監隻覺自己成了眾人焦點,一時間門,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
肩膀卻陡然被人不輕不重地一拍。
他回過頭,正見青衣長衫的醫士眉頭緊皺,後頭跟著個滿臉頹喪的小宮女。
“陸、陸醫士?”
一群躲懶的小太監,頓時如見了貓的老鼠,很快四散而去。
陸德生冷聲道:“多嘴多舌。”
他身後的謝沉沉卻不吭聲,一雙平素亮堂的眼睛亦低垂著、長睫亦有氣無力地耷拉下來,在眼下投落一片晦暗的陰影:
從她離開息鳳宮開始,關於她和魏棄、這些驚掉人下巴的“小道消息”,便如長了腳一般,頃刻間門在闔宮上下傳遍。
她來找陸醫士取個食盒的工夫,竟然都能聽到太監們在背後嚼舌根,可想而知,這事兒該有多麼離經叛道,不成體統。
沉沉心中忍不住歎了口氣。
她實在想不明白:魏棄到底在想什麼?
放妾又或者娶妻……
對他來說,都是這麼兒戲的決定麼?
陸德生在旁,見她表情一會兒悲憤一會兒黯淡,知道小宮女此刻情緒複雜,心中亦略有不忍。
遲疑許久,到底還是出言安慰道:“身在宮中,許多事身不由己,既然事已傳開,再多想也無益,”他說,“不如先回朝華宮,見了九皇子再說。其實,若是他真心待你,有意娶你為妻……”
倒也,不失為一位好夫婿?
……當真?
想起昨夜那尊砍頭如切菜、差點把自己的命也收走,後來卻又突然轉性為自己指明出路的——陰晴不定的殺神。這話從陸德生喉口滾過幾圈,最終還是誠實地吞落腹中。
“總之,既來之,則安之罷。”陸德生道。
沉沉聞言,點點頭,向他福身行禮。
一手抱著錦盒,一手提著食盒,小宮女細瘦伶仃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夾道儘頭。
*
朝華宮中。
魏棄花了足有大半天的時間門,將主殿陳設與地宮暗道中的機關一一複原。
待到做完這一切,窗外已是斜陽殘照。
原本被他丟出殿外的狸奴,卻不知何時、又拖著那條斷腿偷摸鑽了進來。
他前腳離開地宮,後腳,那狸奴便哀哀戚戚爬到他跟前,一個勁地叫喚。
魏棄走到哪,它跟到哪。
他端坐書案前,它如今甚至敢大著膽子、窩在他腳邊。
於是乎,魏棄手裡的古籍沒看兩行,很快被它那嬰兒嚎哭般淒涼的叫聲吵得不住皺眉,當即順手捏起它後脖頸皮,便要把這除了闖禍彆無所長的畜生原樣扔出去。
正準備扔。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天色,卻忽然想起——謝沉沉該回來了。
她一貫寶貝這畜生勝過自己。
於是手又一鬆,隨了它去。
怎料他難得寬容,這狸奴反倒不願放過他,叫得越發淒厲,拖著一條斷腿在他腳邊打轉。
末了,見魏棄始終頭也不抬,這才不情不願爬出窗,很快,又叼著一隻瓷碗、吃力地鑽進殿來。
這回意思已經直白得不能再直白:
餓了,要喂。
魏棄望著它,不知為何,卻從那張無辜討喜的臉上,看到了明晃晃的“狗仗人勢”四個字——
儘管這畜生不過是隻才幾個月大的狸奴。
但很顯然,它已經比它那愚鈍的主人要更早地,發現了這朝華宮裡某些地位的變化。
魏棄眉心一跳。
“謝肥肥,”他若有所思,忽的低聲道,“你大難不死,一心求死,是不是?”
那鐵蒺藜上喂的斷腸毒,按理說,足夠藥死十匹烈馬。
可眼前這麼個隨便就能捏死的小畜生,竟然陰差陽錯留得一命。
陸德生的醫術,何時有這般高超?
該殺。
小狸奴雖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感覺到氣氛詭異,叼著碗瑟瑟發抖。
直到魏棄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都沒動作。
它忽然把碗擱在地上,然後繼續可憐兮兮地哀叫起來。
......
沉沉回到朝華宮時,吃飽喝足的小狸奴,已然翻著肚皮蜷在魏棄腳邊睡著。
一旁喂食的碗裡,還剩了小半碗沒吃完的麵。
而魏棄正在案前翻書。
似乎看得艱難,他眉心深深擰起。聽見腳步聲,連頭都沒抬。
隻淡淡同她說了句:“怎麼現在才回來,”魏棄道,“狸奴我喂過了。”
他不是謝沉沉,自不會給它準備什麼精致吃食,隻會煮麵,結果這畜生竟也風卷殘雲地吃了。
倒是不挑。魏棄心想。
話落,他繼續翻書,辨彆著那古籍上猶如鬼畫符般潦草字跡。
謝沉沉在原地站定好一會兒,最終卻隻悶不吭聲地走上前來,將錦盒擱在書案上。
而後,一手提著食盒,另一隻手抱起狸奴,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淺綠色的衣角從眼底一晃而過,腳步聲靠近又遠去。
不過一息之間門。
殿中便靜得隻剩書頁翻動的簌簌聲。
魏棄翻了兩頁,發覺前麵的內容自己似乎並沒看進去,又翻回去。
可眼前分明都是認識的字,組在一起,忽然竟變得奇形怪狀,無法理解——
閻倫這老匹夫,枉讀聖賢書。
寫的這都是什麼?
他手指微曲,輕重不一地叩擊桌案。
眼神在書頁停留片刻,末了,又落在旁邊那隻長條錦盒上。
生氣了?
不對,頭疼。
他想,都怪這老匹夫。閻家祖墳在哪?今晚就把閻倫挖出來鞭/屍。